第18章 第18章

我们站在岸边，看向不远处浅滩上继续与水龙们对峙的海湾龙。

        光照很充足，湖水因此也很温暖，海湾龙的两只琥珀一般的眼睛都睁开着，我能看到它那两条竖直着的瞳孔。尽管因为嘴上的绳套饿了近一周，这家伙仍能以清醒的头脑和依旧旺盛的体力驱赶着不怀好意的水龙们。

        而我们所要做的则是将这头巨兽移动到据此数公里的另一片水域，我想到了些可能实现的计划，但当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这头巨兽时，任何人都会怀疑这些计划能否成功。

        我回头看向公会的运输车，毕竟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味道——和前些天我们想要从身上洗掉的那股味道一模一样。

        这些动物是几头在这次水患中因来不及转移而被淹死的牲畜，正好拿来当作引诱这条海湾龙的食物。学者们为我们提供了针对水龙类的特效麻醉药，理论上来说对与水龙亲缘关系极为接近的海湾龙也同样有效，我们在这些牲畜的肉里将足够的麻醉剂注射进去，如果海湾龙把这些尸体都吃掉，至少能保证在我们运输它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抵抗。

        当人们把肉堆放在湖边时，水龙们便先一步地靠近过来，而海湾龙却因为无法张开的嘴和对人类的戒心没有立即靠近。

        如果它们把诱饵吃完，这次计划就失败了。不过，这种情况依旧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让宁芙和另外几名战士利用火把和武器阻挡水龙，尽管有些水龙还是迅速地抢走了一些肉块，但大部分的诱饵依旧安稳地堆放着。

        我张开弓仔细瞄准着海湾龙的吻部，它将头转到了诱饵的那一边，但并没有继续靠近过去。

        这几天来我并没有闲着，我一直都在摸索着海湾龙能够接受人类靠近的最短距离，同时练习如何用箭矢精准地切断绳索而不伤到底下的东西。

        尽管箭矢并不能对海湾龙的皮肉造成实质的损伤，但如果使它受到了惊吓，就又需要花大功夫再次找到它了，那些随时都会完全腐败的诱饵可等不了这么久。

        我半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弓弦的力道，思考着应该如何利用奥能来抵消风的影响。

        随着我松开手指，那支箭从海湾龙的吻部上方掠过。海湾龙并没有什么反应，也看不出绳套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然后，它的大颚慢慢地张开一条小缝，暴露在嘴外的交错着的尖牙缓缓分开了，那条套索随之落到了地上。

        几乎是在一瞬间，海湾龙扭转身子，狠狠地朝着在它身侧的一条水龙扑咬过去。它并没有马上吞掉这条可怜的猎物，而是将它叼在嘴里，高昂着头向着被水龙们包围的牲畜尸体缓缓踱过去，宽大的尾巴在沙地上拖出一条细长而又弯曲的印子。

        那些水龙四散而逃——它们明白，这片湖泊的神明已经再度张开巨口。

        在此期间，海湾龙一直用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注意着我——它们是有记忆能力的生物，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会记得我对它做过的事。

        它再度发出雷鸣一般的低吼声，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想要发起袭击，它就没必要提前发出警告，这代表着它正在向我展示自己的力量，以此驱逐我。

        随着我的退却，它便转身向食物的方向爬行过去。

        在确认周围的人类已经远离后，海湾龙开始享用这场久违的宴席。

        因为在岸上，不能依靠水流帮助自己咽下食物，所以它咬住猎物的一部分躯体便开始翻滚，将这部分的肉撕扯下来，然后轻轻地抛起，利用肉的重量将其咽下。水龙类的颚并不具有咀嚼的功能，这样的用餐方式可以说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在岸上变得一片狼藉之后，海湾龙填饱了肚子，回到浅水当中——在这里既能晒到太阳，又能让水的浮力减轻体重对各器官的压力。它闭上一边的眼睛，我明白这意味着它那一半边的大脑已经进入了待机状态。

        而足量的麻醉药物将会使它的另一半大脑也进入休眠。在我们等待着它的双眼完全合上的时候，飞龙们将地上的碎肉沫进行了进一步的清理，其余的部分骨头之类应该也会被陆龙和其它兽类清扫干净——如果我们下的是毒饵，不知道会对这些物种造成多大的影响。

        很快，药物发挥了作用，海湾龙合上双眼，在水中半沉半浮。

        “如果想要杀掉它，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看着战士们将海湾龙放置在拖网上，靠着两艘船并排才能勉强保持稳定，如此兴师动众的样子，我向宁芙说道。这样的计划已经违背了我们一开始的想法，我们本不希望这次狩猎牵扯到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倘若有这么多人力和资源的话，直接将海湾龙杀死不就好了吗？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把并没有敌意的生物杀掉，那么我们和其他的野兽……和那些侵略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学者将海湾龙的头抬高，免得它在运输的途中呛水。海湾龙被固定在两艘船之间，我们就这么一路航向沼泽附近。

        在最后一段泥滩上，我们停下船，将拖网松开，把海湾龙安放下来。

        在渐渐苏醒之后，它依旧没有攻击任何人，没有向屡次捉弄自己的人类报复，也绝无可能理解并感谢人们的做法，而是径直跨入面前的水中，在人们的注视下消失了。

        这次狩猎最终以我从未想过的方式结束了，花费了比以往都要多的时间和力量，却同时给我一种过于轻松的不真实感。猎人和猎物都没有胜利，也无从说起是否失败。的确是因为这片土地上古怪的人们才会有的一次古怪的狩猎。

        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即使是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也还是有着许多的生物没有选择单纯的对抗，而是学会容忍彼此的存在活下去。

        湖泊周边的人们开始讲述一个新的故事：在正在兴修的水利设施那边，暂住着一头迷途的龙，若是在晴朗的日子时便会在水边的浅滩见到它。它曾经被人们当成神明，也曾被人们视作祸害，但它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当下一场倾盆大雨如期到来，巨龙将会回到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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