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安清，安清你想啥呢？楚大人进来了你都不知道。”齐苗伸出手指头晃了晃身边的同伴，他近来很有些自来熟，又觉得安清和自己很像，两个才相处一天，他已经把安清当成他的至交好友了。

        安清抬头看看齐苗，见一身水绿云锦的齐苗脸上全都是明明朗朗的笑容，心头多少有些羡慕。京城就那么大，他作为楚家的长婿、安家的次子，之前也是很听了些逸闻趣事乃至谣言飞语的，对齐苗的故事颇有些了解。可是越了解，他就越感叹。

        眼前这位齐公子先是以进士的身份嫁给了大理寺卿叶衡做侧室，后来竟然和将作少监林瑶有了暧昧，而后竟又回到了叶衡身边，两年前终于给叶衡生了个女儿，听说叶衡宠他宠得没边，找过柳相也找过江相，想让齐公子重新回到朝中任职，两位相国都被说服了，若不是明帝坚持不同意，齐苗怕是早就回朝中做官了。这样子肮脏的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一定是永难翻身的，可是这齐苗却竟能如没事人一般，他和叶衡的关系倒也真让人好奇了。自己若是有齐公子一半的能耐，阿宙她，她就不会喜欢别人了吧？

        他心头一阵惆怅，却听书桌后面的楚晗高声道：“各位小姐，各位公子，圣上把修书的重任交给了咱们大伙儿，这便是看得起咱们，咱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认真做事，争取早日完工，这才算不辜负圣上对咱们的器重与信赖。为了咱们能克日收功，本督办和王大人商量了下，决定咱们大家全都吃住在修书处，男子住东跨院，女儿住西跨院，每人可带一个贴身仆婢，修书处大门每日一早落锁，各位无事不可随意出入，遇休沐日可回家探视家人。”

        凰朝修书处总督办、秘书监楚晗已经年过五十了，个子不高，人长得也胖胖的，一说话就带着笑，笑起来很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然而这样的长相显然是太不具有威慑力的，她话还没说完，下面众人就已经嚷成了一片。

        年轻的小姐们吵得最大声，顾琛第一个不服气地站了起来：“楚大人，我们是来修书的呀，还是来坐牢的呀？还遇休沐日才能回家，十天哎，十天才让回去一次，这谁能受得了啊？不说别的，这修书处的饭菜能比得上家里吗？饿瘦了谁负责啊？”顾琛只有十八岁，穿了一件绣满了珍珠的曳地长裙，头上盘了一圈珍珠，还在发髻顶端插了三把嵌了珍珠的金钗，整个人珠光闪闪的。

        顾琛说完之后，郑岚的二女儿郑凌岫就跟着站了起来：“谁说不是啊，十天回去一次，让我们在年轻轻的小姐们在这里当孤家寡人啊？就算是我们乐意，我们家里的小心肝儿们也不能同意啊。”

        “这郑凌岫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女妹，她收了房的侍儿没十个，也有八个了，将来谁嫁给她做正夫啊，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了。”安清右手边的谢公子小声嘀咕了下。

        谢公子是安清之前早就相熟的，此番也算是陪着他来修书处当差的，安清便也小声回复他：“她这样的人，就该在外面冷清冷清，收收心。”

        他两个正嘀咕，便听女儿中有人“呲”地笑了一声，安清连忙看了过去，却是工部尚书岳飘的女儿岳昉，岳小姐只有十七岁，个头尚未完全长成，却是神情冷冷的，气场足足的，此刻正伸着一根戴着纯金护甲的水葱一般的手指指着郑凌岫斥道：“你说谁家里有十个八个呢？你当人人都像你一般好色呢？”

        郑凌岫对着这岳昉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岳小昉你装什么纯啊，我可是跟你家思乔姐姐拜过把子的人，你什么样儿我还能不清楚吗？”

        岳昉气得脸都红了，用手一拍桌子大喊道：“你，你信口胡诌！我，我和你拼了。”岳昉说着话就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冲这郑凌岫砸去，郑凌岫却是个会三脚猫功夫的，身子一侧轻松松地躲过了砚台，还冲着岳昉做鬼脸：“没砸着，要不要再来一下啊？”

        两位年轻的小姐忽然间吵起来了，楚晗两下里看看，冲两人大喊道：“别吵了，你瞧瞧你们像什么话？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你们一个个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楚晗话音一落，顾琛就尖着嗓子拖长了声音接话道：“吃不了兜着走那咱就不走了，您老不是说不让我们回家住去么？那还走什么呀，不住到天荒地老，我们坚决不离开。“”

        顾琛说完，秦史两位太医的女儿就跟着喊“嗨呀，坚决不离开呀，嗨呀，坚决不离开呀。”

        她俩一喊，岳昉就跟着喊了句：“一入修书处，便当百年住。不见山海枯，不觅来时路。”

        这帮人可真是有趣，安清看得甚是好笑，谢公子拍着安清的胳膊道：“我这回算是来值了，这帮小妹子也太可爱了。”

        “哎，安清你要不要说话？”齐苗忽然扯了扯安清的袖子，小声问他。

        “说，说什么呀？”安清正看着这帮疯疯癫癫的年轻女儿，反应有些迟钝。

        “说让回家的日子啊，我朝规矩十天一休沐，嗷，咱们就十天才回家啊？”齐苗撇撇嘴唇，很有些不乐意的样子。

        安清也觉得十日一归有些漫长，家中的宝贝一定会想他的，可是他本就是为了避开楚宙和水公子才求了哥哥安澜到修书处来当差的，眼下再站起来提意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呢。

        “你不说我就说了，我家女儿才两岁。”齐苗说着，就一推桌子站了起来，高声道：“楚大人，她们女儿家多久回家一趟我不管，可我家里是有女儿的，我若也十天回家一趟，过不得几回，女儿就该不认识我了。”

        齐苗说完，女儿们反对的情绪越发高涨，纷纷跟着嚷：“就是，人家几位公子都是有妻主有孩子的，十日一归也太不近人情了。”

        房间里快要沸反盈天了，楚晗却并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道：“众位小姐莫要发火，众位公子也莫要着急，这条规矩不是本官定的，也不是王大人定的，这是当今圣上定的，不过圣上还有句话，说各位若是表现得好呢，便准许各位每五日回家一趟，家中有孩子的公子们每三日准许回去一趟。”

        从十日一归变成五日一归、三日一归，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在修书处吃住，然而，三个男子还算沉稳，那群女儿们都已经有了一种皇恩大赦的感觉。安清看着女同侪们心满意足地坐在一起讨论该如何度过这段时光，暗笑这帮小姐们瞧着彪悍，其实挺好糊弄的。

        “楚大人，我能要点假期吗？”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女儿，忽然站起来发问。

        楚晗有些疑惑，“这位小姐姓甚名谁？为何事索要假期？”楚晗一说话，众人就都看向了角落里的这个女儿，便连安清也扭过头来。这一看他心头就有些异样。这女子他此前从未见过，却又生得极俊，眉如柳叶，眼似葡萄，鼻如春笋，唇如樱桃。

        不过今日在场的女儿都是长相过得去的，单论相貌这位小姐倒没什么稀奇，比较惹人注意的是她的衣着打扮，她与京里的其他小姐们打扮颇有不同，别人都是长裙珠钗，发髻梳得高高的，脸上挂着安闲富贵的神情。这位小姐却是散披着秀发，只在头顶处虚插了根金簪，上身着红色窄袖短衣，袖口用五彩锦绳束扎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了件紫色百褶及膝短裙，短裙下方是件白色绣兰花的细脚裤，脚上则穿了双高筒羊皮靴。整个人看上去跟在座的京里的世家小姐们格格不入。

        这年轻女儿，看众人都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我这是头一回到京城，早就听说京城的街巷坊市处处都是富丽堂皇，赛过神仙洞府，我昨个儿到得迟，还没来得及逛呢，就被带到这修书处来了。我请求先出去逛上三天，再回来和大伙儿一起修书。”

        才呆了一天，就要出门逛街坊，这人当真有趣，安清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这一回，这个女儿却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立即就不客气地看了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被一个年轻女儿目光灼灼地看着，安清迅速地撇开了头，心中的异样却是更甚了。

        书桌后面的楚晗犹在问话：“这位小姐你姓甚名谁啊？”

        那女儿一边痴痴地看着安清，一边脆生生地回答：“我叫叶葆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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