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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作诗


“咱们去哪里用午膳?”天到未时末的时候,安清终于过了游太液池的瘾,笑着问叶葆珍。

        这话把叶葆珍给问住了,她到京城之后,也就去过清若空和白鹤飞来,这两个地方人山人海的,显然都不适合她和安公子一同前往,京城里别的酒家食铺她又是一概不知,想了半晌,都没什么好主意,急得她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

        “你不知道?那就听我的吧。”安清把透明的玉瓷茶盏举在手上,话说得仿佛漫不经心。他方才问叶葆珍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这个时辰用午膳太迟,用晚膳太早,他和叶葆珍的情形又尴尬,必得找个食客少主家口风又严实的地方才行。

        叶葆珍瞧着安清那和茶盏一般无二的纤纤玉指,忙不迭地点了头。

        两个下了楼,安清带上莲房仍旧乘早上坐的那辆马车先行离去,叶葆珍则和雾昆两个各骑了一匹快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车子出了太液池七拐八拐,越走越偏,雾昆小声嘀咕:“安公子这到底是要带咱们去哪里啊?”

        叶葆珍笑着斥她:“哪那么多问题,跟着去就是了,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雾昆意有所指地道:“小姐您再这么下去,我看离卖我的那天也就不远喽。”

        叶葆珍一愣,敏锐地问雾昆道:“什么意思?”

        雾昆一嘟嘴:“没什么意思,奴才就是觉得您最近花销有点大,买个根本用不着的什么缂丝包就花了一百两,明明雇辆普通车子只要八百钱,您非要雇个二两银子的男子车,五两银子的单层画舫您不肯雇,非要雇个十五两的,五百钱的简单茶水您不要,非要弄上一桌子,还要什么最上品的茶,啧啧,一桌子不垫饥的点心就要五两银子,等会儿晚膳少说又得十两银子,您算算,就您这么个开销法,咱们能撑多久?”

        叶葆珍不甚在意,她本就是豪迈的性子,又是为了中意的男儿花银子,只担心银子花的不是地方,不能让安公子满意,绝不担心银子花光了怎么办,她看了一眼远处的车子,低声告诫雾昆道:“咱们还有二百多两呢,足够开销一阵子了,你就别乱操心了,回头在安公子跟前千万不要乱说话,咱们请人出来玩,花银子是应该的,抠抠索索的,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雾昆冷笑一声接话道:“安公子心里怎么想,奴才还真是不知道,他一个世家豪门的少正君,有妻主有儿子,跑出来跟您一个未娶夫郎的年轻小姐又是游湖又是一同用膳,他这是要做什么?是要背着他家妻主红杏出墙吗?可他就算是想出墙,他也得问问您乐不乐意接他这支红杏不是?他比您大,又生养过孩子,妻家岳母还是吏部尚书,您一个前途无量的官家小姐,凭什么要跟他搅和在一起影响前程呢?他是神仙吗?他一勾搭,您就得中套?”

        叶葆珍听得心头火起,伸手拉住了雾昆的马缰绳,雾昆的马匹骤然止步,很是吓了一跳,不满地嘟囔道:“小姐您做什么?”

        叶葆珍的眼神锐利又冷酷,盯着雾昆看了片刻方才狠狠地道:“你给我记住了,安公子是贤良淑德的大家公子,他从未做过越界的事也没说过越界的话,是我痴心妄想一厢情愿,游湖用膳都是我提出来的,人家不过是念着彼此同在修书处当差,不好拒绝我而已。我以后再听见你胡说八道诋毁人家,我就把你退回蕉州去,我说到做到。”

        雾昆没被叶葆珍的眼神吓住,却被叶葆珍后面的话激得打了个寒颤,小声道:“奴才知道了,不会再多话了。”她不到十岁就给叶葆珍做了跟班,岂能不知道她家小姐在大事上极有主意,一旦决定了就绝不反悔?她想了想又主动地建议道:“小姐毕竟是小姐,行事太出格了,容易被人盯上,以后像买烧鹅这样的事,小姐还是吩咐奴才去做吧。”

        车子中莲房也在低声埋怨安清,“公子啊,您游了太液池也就罢了,奴才知道水公子和小姐游了好几回了,您一次也没游过,心里惦记得慌,可您干嘛还要跟她一起用膳啊?您就不怕被人撞见?”

        安清微笑:“你也太啰嗦了,我带她去,自然要个雅间,哪里就会给人家瞧见了?”

        莲房听了继续苦口父心地道:“就算没人瞧见,除非公子要两个雅间,若是只要一个,您和她同在一个雅间中,万一她图谋不轨,对您做个什么,您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反抗得了?她若是再倒打一耙,说是您同意跟她出来,就是同意她行无礼之事,您可怎么说得清?”

        安清听得不耐烦,他看了一眼车帘,低声训斥莲房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叶小姐极正派又极肯为人着想,你莫要把人家想成无行痞女。”

        叶葆珍的彬彬有礼又体贴周全,他这番游湖是充分领略了的。因他听到那句让他放心的话不欢喜,叶葆珍在此后的两个时辰中,都没有再提任何一句涉及到两人关系的话,只不断地给他加点心剥瓜子添茶水,随意谈论几句修书处的差事,仿佛他们两个只是一起共事的同僚,在天和景明之时出来泛舟消乏。

        他中间跟叶葆珍言道这是他第一次游太液池,叶葆珍听了眼中瞬间涌起满满的心疼,把桌子旁的锦帘和对侧的画图全都卷了起来,让他能够尽情远眺湖岸风景,自己却躲在楼梯处,不让外人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他看着画舫在浸了蓝天白云的碧水上容与,远处湖岸上杨柳堆烟画桥驻马,一座座朱墙黛瓦的酒楼上酒旗迎风翠袖揽客,不由得诗性大发,连作了五首诗,想要吟给叶葆珍听,却又担心叶葆珍像楚宙那般嫌他爱炫弄。

        他当年和楚宙两个感情好的时候,也曾一起吟诗作对,平心而论,楚宙的才情在世家贵女中算是不错的,两个同题共作,次韵唱和,宛如一对神仙眷侣,然而这样的恩爱惬意很快就被楚宙给打破了,他记得在那年花园中秋海棠开得正好,他和楚宙两个在海棠花下作诗,他那日灵感如泉,一口气作了七八首,本以为楚宙会赞他才思敏捷,哪知道楚宙冷冷地对他言道:“男儿家便是有些小才微善,也该收着藏着,谦恭敛抑才是男儿家的道理,你这般炫弄做甚?要靠才华压妻主一头吗?”

        他听得吃惊极了,他之前从未想过宠他疼他的妻主会忽然间如此冷冰冰地跟他说话,他又慌又怕,并未觉察出楚宙的话语如何霸道,反倒是自责了半天,红着眼睛柔顺乖巧地拉着楚宙的袖子赔礼认错。楚宙那会子对他的兴致还未大减,见他肯受教,也就没再揪着不放,只是从此后他和楚宙一起做诗,总是楚宙做上五首他才敢做三首,全然不能尽情尽兴。

        如今叶葆珍一首未做,他却已经做了五首,还想吟给叶葆珍听,怎么看都有些逞才炫技了。反倒是叶葆珍见他欲言又止,走上前来收了锦帘,柔声问他可是有话要说。他被她诚诚恳恳又饱含柔情的眼神牵引得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就把新诗念了出来。

        念完了两首,他就发现叶葆珍虽是听得极认真,可是精彩奥妙处她脸上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显然不大听得懂,他有些泄气,也怕叶葆珍无趣,讪讪地道:“你不喜欢这些吧,那我就不念了,本来嘛男儿家就该谦虚本分,像我这样一个高兴就想炫弄才华,是要被人讥刺的。”

        他自嘲的话刚说完,便见叶葆珍不大好意思地道:“公子请继续,公子才如江海,我有幸听到公子的烟霞丽句,不能够奉和唱酬品鉴欣赏,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公子了,再讥刺公子那还是个人吗?公子也莫说什么男儿家就该如何的话,男儿家和女儿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只准女儿家显露才华不准男儿家扬才成名的道理。依我看,公子既是诗做得好,将来大可刊刻出来,让天下人传抄唱诵。”

        姚天还从未有将男儿的诗词刊刻成集的事,他笑笑没接叶葆珍的话,只继续念余下的三首,念完了又把五首诗逐个讲解了一遍。叶葆珍自始至终都含笑聆听,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待他讲完,更是满脸惊讶地赞叹道:“公子当真是才子,这样精巧的构思这样工整的偶对这样奇险的韵脚,若是给我做啊,不眠不食做上三天也做不出这么一首。”

        他听了心头甚是欢喜,叶葆珍既不因才思不如男儿而羞恼,又不是粗苯如牛的蠢人,这样的女子做倾听者,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子有品格有度量的女儿,又岂会借用膳之机,行无礼冒犯之事?退一万步说,她若肯行时,方才在船上二人独处,就已经借机亲昵了,她约束言行非礼勿动,他再处处设防,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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