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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解释


叶葆珍居然乐意养涛儿,安清这个震惊非同小可,一上午无论是校书还是用膳,他都不断走神,脑海中时不时地就冒出来和楚宙和离带着涛儿嫁给叶葆珍这样的念头,然而他知道兹事体大,不是可以轻易决定的。

        下午校书的时候,齐苗看他神思恍惚,问他怎么了,他才听齐苗的话跟叶葆珍切断了关系,眼下不想在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告诉齐苗他又动摇了,就只将顾琛和莲房的事简单讲了两句。齐苗听得大怒:“这个顾家小琛也太不中用了,咱们莲房也不是要做平夫,一个小郎,顶多是个侍夫,这还要看正夫的脸色他不同意就不敢纳?还没成亲就变夫管严了。我平生最恨夫管严的女子了,莲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干有才干,趁着两个还没怎样,不如我给莲房再说个媒,让这顾家小琛一边玩去。”

        安清有些惊诧:“顾小姐年轻貌端,家世也好,你说个什么样的媒,能比得上顾小姐?”

        齐苗一扬头:“顾小姐是年轻,可这世上年轻能干的官家小姐也不止她一个,她家在东南是大户人家,可在京城还排不上号,京里十二世家中想要娶侧纳侍的小姐们大有人在,初九那天我回家,我家正夫哥哥还问我有没有认识的年轻男孩子,说是梁老相国家的梦诗小姐有意再纳个侍夫。梁家可是真正的世家,梦诗小姐的正夫也是个仁善大度的,莲房嫁过去若是运气好,给梁家生个女儿,那不比在顾家受那个什么邵公子的气强?”

        安清听了心中微动,梁梦诗他是知道的,已经致仕的右相梁冰鉴的独生女儿,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房中有一个正夫三个侍夫,膝下却只有一个庶子一个嫡子,如今想要再纳个侍夫,多半是盼着新侍夫给梁家开枝散叶,莲房嫁过去,别说生女儿了,只要能生个儿子,日子也就过得去,确实要比嫁给顾琛强太多了。

        他点头道:“我晚上跟莲房讲讲,除了梁家还有别的人家吗?”梁家是世家,他有些担心梁家对侍夫的家世品貌要求过高,再者梁梦诗的年纪也比莲房大了一截,男儿家大都喜欢年轻女儿,梁梦诗算不上理想的妻主。

        齐苗一努嘴看向远处的谢公子,“怎么没有?谢谢昨个儿跟我说卫尉寺少卿冯姝冯大人也想要纳个侍夫。”

        安清摇头:“冯姝不行,太过风流,她家里五六个侍夫小郎,还不满足,没事就逛欢楼,莲房嫁给她,多半要受冷落的,还不如嫁顾小姐。”

        齐苗好笑地看看他:“你呀,要求倒是挺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儿子呢。”

        安清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的,认认真真地道:“莲房自幼服侍我,我可不得替他考虑考虑么?他有了好归宿,我替他开心,他若是过得不好,我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我知道了又没法子管,岂不自责呢?”

        齐苗不以为然地摇头:“男儿嫁人,便如二次投胎,是好是歹,各有天意,只要你嫁他的时候不是想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就不必自责。若是后来过得不好,做主许婚的人就需自责,那这世上要自责的人也太多了些。譬如你家母父,当初把你许给楚小姐,那也是想着门当户对女才郎貌一双两好,而今你和楚小姐不和,你家母父就要天天自责吗?”

        安清叹气:“说是这么说,可是能替他多考虑的时候,我还是想要替他多考虑些。若是考虑得足够多了,他还是过得不好,那就是他的命了。”

        齐苗向后一仰,把细长的脖颈靠在老红木圈椅上,感叹道:“同样是做主子的,你这么替莲房打算,衬得我跟个没感情的人似的。”

        安清抿唇轻笑:“你家守正自己有主意,根本不用你操心。”

        齐苗敏锐地发问:“守正怎么了?我最近没留心他,他做了什么事吗?”

        安清这才知道守正和雾昆的事是瞒着齐苗的,他有些后悔自己无意之中透漏了守正的秘密,当下打住了话头,含糊地道:“我瞧守正又沉稳又内秀,料想他是个头脑清楚的,这样的男儿凡事都不用别人费心。”

        齐苗眨眨眼,猜测安清有话未讲,但安清既不肯说,他也不好逼问,一低头继续校书。

        安清见齐苗不再追问,就也继续比对起几本书册的异同来,可是他的心思终究还在和叶葆珍的感情上,一会儿憧憬和叶葆珍在一起的美好未来,一会儿担心叶葆珍年轻新鲜劲儿过了就会后悔,一会儿怕叶家不肯接纳他和儿子,一会儿怕楚家不同意他带着儿子改嫁。一个下午忧思重重,连两页校勘都没能做完。

        晚上用了晚膳,他边思量边给蓝雪和紫玄月浇水,才浇完蓝雪,听得对面暗间里齐苗在盘问守正,他放下手中的瓷壶留神谛听,听见守正说出了“雾昆”的名字,他怕守正知道他在房里尴尬,也不愿做听墙角的人,便悄悄走出门去。

        才到院子里,就听见莲房所住的厢房中传来隐隐的哭泣声,他连忙进去查看,果然在厢房最里面的架子床上见到依着床柱低声饮泣的莲房。夕阳已落山,房内的光线很有些昏暗,可莲房脸上的泪珠儿清晰可见。

        “怎么哭成这样?顾小姐究竟怎么说?”他今个儿发作完顾琛之后,还没能细问莲房顾琛究竟如何打算,此刻见莲房哭成这般,很怕是顾琛要撒手不管莲房死活了。

        “公子坐,顾小姐,顾小姐说她会去跟邵公子提,让我做侧夫。”莲房哭得抽抽噎噎。

        安清微微诧异:“侧夫虽不如平夫,可也比侍夫小郎强上许多,一应吃穿用度,都有规矩的,顾小姐肯这么许你,也算是有心了,你还哭什么呢?”

        侧夫在大多数人家都是仅次于正夫的体面人物,凰朝贵女们的侧夫,要么是有家室有出身的官家公子富家儿郎,要么是给妻家生女育儿功劳卓著,齐苗是进士男官,水公子是玉龙的皇子,也不过是叶衡和楚宙的侧夫,顾琛肯让莲房做侧夫,不枉费他今日发的这通火。

        “我知道这已经是难得了,可我还是怕,我一想到那个邵公子那般恶毒,我就怵得慌,公子,你说他会不会趁顾小姐出门的时候把我给谋害了呀?”莲房吸吸鼻子,尽往坏处想。

        “你这担心得也太过了,那邵公子便是再恶毒,也未必敢公然谋害妻主的侧夫,再说朝廷的律法也不准正室戕害侧室,他做得太过了,自有王法制裁他。”安清坐在床沿上,掏出自己的手帕给莲房擦眼泪。

        “可我还是怕,他是正夫,按规矩阿琛房里的事都由他做主,又有嫡岳翁帮衬,他想折磨我,有的是机会,也许过不了一年半载我就被折磨死了。”莲房说到这里哭得更大声了,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悲惨的未来。

        安清皱了眉,“你既这么怕,那干脆不要嫁给顾小姐了。梁府的梦诗小姐和卫尉寺丞冯姝冯小姐都在物色侍夫,你若是愿意,我就让齐公子帮你做媒。”

        莲房拿手背擦泪:“公子,我,我这辈子生是阿琛的人,死是阿琛的鬼,就算是阿琛不要我,我也不会再跟别人了。”

        安清不解:“你这又是何苦?八字都没一撇呢,怎么就认定她了?”

        莲房止了哭声,转过脸来看着安清,很有些骄傲地答道:“奴婢似主,我这是随公子呢。公子跟了大小姐,就认定了大小姐,纵是被大小姐冷落,也不曾怨过大小姐,叶小姐来勾搭公子,公子就算是一时间被她迷惑,可是一颗心终究在大小姐身上,哪怕叶小姐人再好,公子也不会离开大小姐改嫁给叶小姐的。”

        安清听得大为不喜,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莲房一愣,抬着迷离的泪眼傻乎乎地问道:“公子不是拒绝叶小姐了吗?不是说要各走各的道了吗?今个儿叶小姐不知道跟公子讲了什么,可不管她讲了什么,我看公子的情形,猜测公子压根儿就没答应她。公子不答应叶小姐,必然是心里仍旧挂念着大小姐,要为大小姐守身如玉,公子如此坚贞,做奴才的怎么能三心二意呢?”

        安清无语,他是没答应叶葆珍,可那不过是因为困难重重,让他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并不意味着他的心思仍旧在楚宙身上啊,他喜欢叶葆珍都喜欢得这么明显了,怎得这莲房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想要给楚宙守身呢?

        他一念至此,忽然间意识到,莲房是自幼服侍他的侍儿,尚且这么误解他,那叶葆珍会不会也以为他这般举棋不定是因为仍旧恋着楚宙呢?别人怎样想都无所谓,若是叶葆珍也这么想,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西跨院中,岳昉和顾琛围坐在叶葆珍的东厢房,三个人边吃葡萄边商量心事。岳昉对顾琛要娶邵葭的事,第一个做出了反对:“那邵公子人长得又不漂亮,性情又霸道,家世也不是顶好,你祖母祖父为何非要你娶他呢,就因为他是你嫡父家的人?”

        这也是叶葆珍比较好奇的事,她看向顾琛,问道:“你说你嫡父早就想把邵公子嫁给你,你祖母一直没答应,为何现在忽然答应了?难不成邵公子忽然间变漂亮了?”

        岳昉吐了口葡萄皮:“这倒也有可能,男儿家嘛,小时候胼手胝足长大了风仪落落的多的是,没准儿他进了京,知道了怎么穿衣怎么梳妆了。”

        顾琛挠了挠发髻,烦恼万分:“他就算是变得好看了,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叶葆珍笑着纠正她:“你看不看他都不重要,他一旦进了门,可就是你名正言顺的正夫了,你难不成还能冷他一辈子吗?”

        顾琛气得锤头,低声呐喊道:“我这辈子只能和这个彪悍的丑八怪在一起相看两厌了吗?”

        岳昉放了颗葡萄在嘴里:“你看人家厌,人家未必看你厌,你别用错词。”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顾琛连着朝桌子腿上踢了几脚。

        “别踢桌子了,你还是留点力气,想想万一邵公子不同意莲房做侧夫,你该怎么办吧。”叶葆珍吃了口葡萄,犀利地指出了顾琛所面临的处境。

        “他敢不同意,我就敢不娶他。”顾琛又踢了一下桌腿,发狠地道。

        叶葆珍白了顾琛一眼,“你要是能不娶他,干嘛昨个儿还让莲房另外嫁人啊?”

        “我那是,一下子被打蒙了,只想着怎么样让莲房不受气,压根儿么想到跟邵葭过日子的事。”顾琛抗声辩解。

        岳昉快刀斩乱麻,“依我看,你既然不喜欢那个邵葭,干脆拒婚得了,你把他拒了,也就不用跟他提让莲房做侧夫的话了,更不用担心莲房受气了,爽脆利落。”

        顾琛一双墨琉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直接拒婚怕是不大好吧?我祖母多半不会同意。”

        岳昉鼓励她:“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你祖母不同意啊?没准儿她是被你嫡父和邵家正君挤兑得没办法,话赶话地答应了亲事,就等着你跳出来唱反调呢。”

        还有这种可能吗?顾琛陷入了思索,叶葆珍也跟着思考起来。还没想明白,门口就传来小路的声音:“安公子请叶小姐去趟东跨院的第三进藏书楼,他有本书怎么找都找不到,想要叶小姐帮他找一下。”

        叶葆珍听了,抬腿就往外走。这么晚了,安清请自己去藏书楼,必是有话要说。她一路穿行,走到第三进正房通往东跨院第三进院子的角门的时候,有两个修书处的侍儿拦住了她,她不欲将安清讲出来,只言自己要把翌日所用的书册提前拿回去赶工,那两个侍儿听了笑嘻嘻地道:“叶小姐可是越来越用功了,小姐请进。”

        她敷衍地笑笑,迈步进门,入门后直奔藏书楼,藏书楼只亮着一盏灯,她很快地就在一排浅黄色的榉木书柜的后面看见了安清。

        安公子今个儿着了一身白色衣裳,外面是件浅白色暗绣昙花花朵的纱衫,里面是件月白色交领中衣,下面是条雪白色金线明綉流云纹的半裙,墨色流泉般的头发散披着,柔柔顺顺地垂在脑后,小小的发髻上别了一支玲珑剔透的白玉簪,让人一看就觉得清新可爱。

        “公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没有答应你,不是因为我心里还有她,而是我还没考虑好。”安清直直地看着叶葆珍,话说得没头没尾。

        “我明白的,公子不用特地解释。”叶葆珍宠溺地笑笑,她今个儿早上看着安清惊慌失措地离开,就知道这件事对安清来说,不是可以快速决断的。她不是安清,她不大明白,安清在她提出愿意抚养楚公子之后,还有什么要顾虑的,可是不管安清如何优柔寡断,她都有足够的耐心等他下决心。若他始终下不了决心,她也顶多自己感叹两句,不会舍得说他一个不字。

        叶葆珍的笑容太过宽厚,安清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了,他来的时候,是凭着一腔孤勇,想要叶葆珍明白他的心意,想要告诉叶葆珍他不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用情不专的无耻男儿,可是叶葆珍答得这么轻松,他的孤勇就消失得差不多了。然而难得两个人静室独处,他并不想就此离开,当下咬唇不语。

        叶葆珍看安清不说话,就借着透进窗棂的纯白月色,细看了下安清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安公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美,她被蛊惑了一般,直言传情:“公子下次不要打扮得这般漂亮,我怕我把持不住。”

        “怕什么,你把持不住,我就正好下决心了。”安清声细如蚊。

        “清儿你,你可真会勾人。”叶葆珍苦笑,天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洪荒之力,才压制住把安公子摁在书柜上亲吻的冲动,眼前的美人儿却似唯恐她不动心一般,撩得这么直接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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