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被孟清安扇过巴掌的脸火辣辣的疼,虞心幼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的街景,眼中有泪,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宿安今天依旧繁华热闹。
她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明明是故土,此刻她却共情在这里漂泊的外乡人。
出租车司机已经漫无目的开出好几公里,他看后座的女乘客还是没有叫停或者说出目的地的意思,再次试着问:“女士,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虞心幼眨眨眼睛,将眼泪逼出来,她低头翻包里的卫生纸,闷声应道:“去城郊。”
显然,这个范围太广了,司机面色为难正要追问,后座的人接着补充:“去……城郊的长青寺公墓。”
司机听到目的地,愣了几秒,才说:“好。”
之后的一路,司机再没跟她搭过话,许是看她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将车载电台的音量调高了一些,足以掩盖她在后座的细微动静。
虞心幼对这份有分寸的温柔心怀感激,同时庆幸没遇到话痨款司机,对她八卦个没完,否则以她现在的状态,不等到目的地就想跳车逃走。
出租车渐渐驶离市区,开往僻静少人的郊外。
电台开始重播午间新闻的时候,出租车停在了长青寺公墓的入口外。
今天不年不节,又逢一天中日头最毒的时刻,没有谁会挑这个节点来扫墓,原本冷清的场所,显得更加人迹罕至。
虞心幼付了车费,下车,从入口进入公墓。
这不是宿安最气派的公墓,相反,因为历史悠久,城市发展这些年,这一片早就成了偏远郊区,稍有家底的家庭都不会把去世的家人安置在此。
公墓生意不景气,周围基础设施自然跟不上,以至于这么久了,上山还只能步行,道路两侧的野草窜得比人还高。
这里原是外公外婆的老家所在地,很多年前他们在这里出生,临老了,他们执意让儿女将自己埋葬于此,求的无非也就是一个落叶归根罢了。
烈日当头,虞心幼走到山顶的时候,感觉自己跟鱼干没什么区别。
“小虞?是小虞吗?”
虞心幼正在一颗树荫下歇凉,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抬眼看去,是熟悉的面孔,她马上回了声招呼:“是我,赵大爷,您眼神儿真好。”
赵大爷是公墓的工作人员,前两年老伴儿走了,他揽了守墓的工作,自己搬到山上住,说是又能工作又能陪着老伴儿,两全其美。
虞心幼每个月都要来一次,赵大爷早就眼熟她了,但工作日来还是头一回,不怪赵大爷一开始不太确定是她。
赵大爷挥着草帽让她去小卖部那边歇凉,虞心幼抬步走过去。
离得近了,赵大爷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惊呼一声,拉她在小马扎坐下,关心道:“你这脸怎么弄的啊?这红的,你等着,我拿瓶冰水给你敷敷。”
小卖部的老板有事外出,赵大爷帮忙看店,这里没别的人。
赵大爷打开冰柜拿了瓶矿泉水,从兜里摸出两块钱放到前台的抽屉,然后走回虞心幼身边,把水递给她。
虞心幼道了声谢,接过,将冒着冷气的瓶身贴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被消减,她舒服不少。
“没事,跟家里吵了几句嘴。”她笑着说的,轻描淡写的口吻。
赵大爷捏着草帽顶,上上下下扇着,帽檐带起的风吹到身上,轻轻柔柔。
“受委屈了吧,所以来看你外婆。”赵大爷叹了口气,唠家常的语气,“难怪这次没见你带画,你从没空手来过。”
虞心幼每个月来看外婆,都会捎上一份这个月的速写,如果当月有商稿,她也会复印一份一同带过来。
速写来源于她自己的生活,或是所见所闻,或是所听所感,快乐的或者无法分享给别人的心事,她都会画下来,在来公墓这一天,给外婆看看,聊聊天,最后把这些速写烧给她。
外婆一直是无论任何时候都支持她画画的人,就连弥留之际都还握着她的手说,以后去看她,不要给她烧纸钱,烧画就好,她想看她画的画。
虞心幼何尝不明白,外婆这是在为她保留念想。
哪怕不被支持,哪怕再也没人看她的画,也不要停止画画,只要自己还想拿起笔。
赵大爷稀疏平常的两句话,让虞心幼心里酸得要命,眼眶肉眼可见地又红了一个度。
“去看看吧,来都来了。”赵大爷起身给她拿了把遮阳伞,“挡一挡,日头毒,别中暑了。”
虞心幼看着这把遮阳伞,抬眼朝外婆墓碑的方向望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遮阳伞还给了赵大爷。
“算了,我还是改天再来。”虞心幼说。
赵大爷不解:“为什么?这都没几步路了,你老大远过来的。”
“我是情绪上头,一时冲动就跑过来的,现下终于冷静了。”
这么会儿功夫,冰镇的矿泉水瓶都被她的手心烘热了,虞心幼换了一只手拿水,原本那只手积攒的水珠顺着指节往下掉。
没有矿泉水的遮挡,虞心幼左脸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起身站起来,笑道:“我怕她看我这样会担心,已经阴阳相隔了,舍不得让她在那边干着急。”
赵大爷忽的语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这孩子。”
虞心幼跟赵大爷说了再见,怎么上山的,又怎么下山。
她在半山腰的时候就在打车app约车,等她都快走到来时的入口了,app上面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这里位置偏僻,又不是扫墓的时间点,没生意,司机自然不往这边跑。
虞心幼只能往公交站台走,回市区的班车隔一小时来一次,上一辆刚走几分钟。
这条街的店铺大多是售卖殡葬用品的,剩下的少部分是早点铺和面馆,这个点早就关门不营业了。
虞心幼一眼望到头,一个能歇脚有空调的店都没看见,app怎么刷新也没司机接单,无奈,她只能去站台的椅子上坐着等。
虽是阴凉处,但闷热无风,一分一秒都感觉特别漫长。
裴灿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虞心幼看见来电显示时愣了愣,不明白裴灿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稍稍一想,她便了然。
她今天忘记把午餐图发朋友圈了。
自从上次因为这件事闹了别扭,工作日只要她没空给裴灿做午餐,需要他自己点外卖吃,裴灿都会把外卖照片发给她,而她也会往朋友圈发一张自己的午餐图,裴灿看过会给她点赞。
这算是他们之间没有约定意外达成的一种默契。
今天这种默契在她这里突然失效了,裴灿多半是打电话来“问责”的。
虞心幼不好跟裴灿细说缘由,她花了半分钟想借口,清清嗓子,确保自己声音没有异样,终于接起:“什么事?我才……”
“你在哪里!”
她想好的借口刚开了个头就被裴灿打断,声音着急且偏大,一句话横插过来,虞心幼直接听愣了。
裴灿问完,没听见虞心幼吱声,重复追问,这次语气更急:“虞心幼,你在哪里?给我地址,马上。”
虞心幼不太懂他这激烈的情绪,按照原先想好的借口回答:“我在学校啊,工作日我不在学校能在哪?”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不在学校。”可能听见她有说谎的精力,裴灿稍稍松了口气,语气轻缓不少,“你去哪里了?一个人吗?”
虞心幼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裴灿如实说:“你妈妈刚给我打了电话,问你有没有回家,我听出不对多问了一句,她说,你们吵了一架,然后你就打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虞心幼一怔,顿时百感交集。
裴灿感受到虞心幼的沉默,再次询问:“你在哪里?”
“长青寺公墓。”虞心幼收敛好情绪,尽量平静地说,“突然想我外婆了,就打车过来看看。”
裴灿过了几秒,轻声问:“见到外婆了吗?”
“没有。”虞心幼笑了笑,故作轻松,“我心情不太好,怕把坏情绪传给她,下次再找机会来。”
“好。”
裴灿没多说,自然地把话题带过了:“你怎么回?打到车了吗?长青寺那边应该没什么车。”
“嗯,我在公交站台等回市区的班车。”
“还有多久到?”
“上一班刚走几分钟,可能五十分钟吧。”
裴灿马上说:“我叫人去接你。”
虞心幼一听,马上拒绝:“不用,不要麻烦你家里人。”
她拒绝得干脆,不留余地,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虞心幼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礼,想道歉弥补,裴灿却先开了口:“好,谁都不麻烦。”
再道歉反倒显得突兀,虞心幼索性顺着他的话,说:“嗯,那我先挂了,你学习吧。”
“不要挂。”裴灿出声制止她。
他似乎在那边翻找什么,虞心幼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找到了。”裴灿关上电视柜的抽屉,直接往玄关走,一边说,“你车库停的那辆迈巴赫借我用用。”
裴灿说的那辆迈巴赫是她二十岁生日,虞存山送她的第一辆车。
但她不喜欢suv车型,工作后买了现在开的帕拉梅拉,那辆迈巴赫就一直闲置在车库了,司机会定期过来送它做保养。
裴灿突然说要用车,虞心幼更搞不懂了,别的无所谓,只是他左腿的伤,想到这,她根本没办法不多说一句:“不行,你腿都没好全开什么车,你要出门自己叫车。”
“你那边叫不到车啊姐姐,再说了,自动挡又用不到左脚。”
说话的时间,裴灿已经换好鞋往车库走了。
虞心幼反应了几秒,大概猜到裴灿用车的意图,正要拒绝,裴灿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在电话那头说:“虞心幼,我们打个赌吧,赌我和你等的班车哪个先出现在你面前。”
虞心幼都不需要思考,劝道:“肯定是班车。你开过来至少一个多小时,真的,别折腾了裴灿,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去。”
裴灿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地:“那我赌我先到。”
然后,他还反问了一句:“你希不希望我赌赢?”
虞心幼倏地词穷。
可能是被他志在必得的语气唬住了,也可能是她此刻不堪一击,抵抗不了递到眼前的好意。
何况这份好意还是炽热的,就算将其放置于烈日之下,也能与之比肩。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裴灿说。
回神的刹那,耳边传来少年恣意明朗的笑声,她仿佛一瞬间被人从淤泥拽到了溪流中。
她终于不再下沉,而这涓涓的河水,也冲刷了淤泥残留的污秽。
几乎是同时,在这个闷热午后,迎来了第一缕清爽的风。
随这阵风而来的,还有裴灿带着笑声的一句:“我会如你所愿,虞心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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