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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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河两岸灯火辉煌,白墙黑瓦的青楼酒家鳞次栉比,不断映入眼帘,丝竹之声,伴着夜风不绝如缕,阵阵入耳。
一位锦衣公子卓然立于船头,海松色的长衫扶风而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公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谢研的瞳孔微微一缩,认出了他——
竟是右相之子沈清池。
沈家世代书香门第,清风傲骨,出过多位宰相。
上一世的右相乃是股肱之臣,高风亮节,名声赫赫,有着百官领袖的风范。
在翰林院大学士上表百官请愿书,奏请平南王继承大统后,一直持相左态度,没有向平南王低头的右相竟刚烈地自缢于政心殿外,一时间震惊朝野。
然而不久后,平南王仍是篡位称帝,改了年号。
其嫡子沈清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自小便才情满誉京城,在父亲去世后,几次三番献计献策向平南王表明忠心,助其清肃朝野,最终得以被其重用。
几年里,他背负着不忠不义不孝的不堪骂名,与她暗通款曲,里应外合。肃北军杀回皇都,诛杀平南王后,他深知以他之前明面上的所作所为,无法立身于朝堂之上,尽管她一再挽留,他还是自请归乡,做一名闲云野鹤之人。
此刻,在此处突然与上一世的故人重逢,谢研心中自是惊喜。
另一头,内堂的气氛有些压抑。
面对谢纭的施压,不忍无辜之人受牵连的陆粼连续喝了足有一壶的酒,可这样的折辱方式并没有让他的清贵有半分折损,也未让他在世家子弟面前颜面扫地。
众人反而对云淡风轻、风骨傲然的陆粼生出敬佩之意。
眼见几番紧逼仍无法惹怒陆粼,谢纭泄了气,终于暂时罢了手。
谢研迟迟未回席间,有些担心的陆粼找了借口出去寻她。
到了换衣的房间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船舷上,五步一名侍女,枫杨替陆粼询问了高家小姐的去处,随后跟着他去往船头。
见到陆粼走近,甲板上的桧柏对他行了礼。
宁归筝亦对陆粼温婉地欠身,却见他朝自己点头后,只一心望着站在船头的谢研。
月色朦胧,那纤雅的身影端庄而立,虹裳霞帔,裙裾飞扬,云鬓间的步摇随风摇曳,仿佛上仙初着翠霞裙,下一刻就将乘风而去。
这样莫名熟悉的一幕,令陆粼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当看清谢研身旁四五人的间隔外,那个有着书生儒气之人时,陆粼眼底又有错愕之色迅速掠过。
一些关于上一世不太好的回忆飞速跃入脑海——
若不是沈清池临走前的谏言,谢研未必会下定决心毒杀他。
沈清池……此人对谢研的影响太大……她又非常信任他……
这一世,是否依然如此?
见谢研与沈清池二人在船头临风而立,虽无只言片语,但形神宛若默契的模样,候了片刻,再无法忍受的陆粼出声唤道:“渺渺……”
闻声,谢研立刻回了头。
“外面风大,进去罢。”陆粼的笑意温煦。
沈清池也回过身,看见陆粼,敛袖对着他行了一礼,“见过陆世子。”
他仿佛这时候才瞧见身边穿着洗朱色衣裙的美丽少女,略一怔后低头致意。
“沈公子。”陆粼对沈清池微一点头,虚扶了一下朝自己走来的谢研,“小心台阶。”
见谢研走了几步,又回眸看了一眼重新望向船头前方的沈清池,陆粼广袖内的掌心攥紧。
“那人是谁?”为免他起疑,谢研明知故问道。
陆粼犹豫了一下,淡淡回道:“右相沈大人之子。”他也不提沈清池的名字。
谢研“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内堂的歌舞声再起。
谢研凌波微步般款款入内。
比起先前身着翠绿衣裙的清丽,此时换上了一身洗朱色锦缎绫罗裙的她,展现出了一种几乎完全不同的气质。
那如画的眉眼间有一种逼人的明艳,她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恍若瑶池仙子入人间。
众人见了,不论男女俱是呼吸一窒,只有她本人浑然未觉,径自往主位走。
见谢研穿上自己送去的衣裳,谢纭心满意足的目光久久定在她身上,待移向陪伴她回来的陆粼,眼中的欣悦又被料峭的寒意所取代。
见她似乎瞧了一眼站在陆粼座位后的舞伎,谢纭好心地解释道:“陆世子刚才选中了这个叫丁香的舞伎,让她伺候他。”
“……”哪有?!根本就是你强迫的啊!孟子帆在陆粼的眼神示意下忍住反驳的冲动。
谢研不语,回了主位落座。
等陆粼也坐下,谢纭又懒洋洋道:“高小姐,陆世子同意本小王爷日日找你练琴了。”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
谢研隐在薄纱下的唇边漾起不耐的弧度。干脆试试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冷漠态度而收敛举止。
做了打算的谢研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回道:“哦,谢小王爷高兴就好。”
见她眼底一道锋锐的光很快化成无辜的稚气,谢纭端着酒盏的手略一抖,心里随即紧张起来。
他看出来了,潇潇真的生气了。这可怎么办?
茶水已凉,侍女上前为陆粼重新沏了茶。
茶香四溢,他闻出这茶是自己喝惯了的君山银针。
心里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陆粼微微瞥向谢研,只见她正托腮观看堂中央表演的精彩舞蹈。
宁归筝幽幽的目光时不时望向陆粼,见他端起茶盏,喝下几口茶水,她的唇边浮起微微的笑意。
这场各怀心思的宴请的后半程,除了歌舞表演外,颇为乏味。
因谢研冷淡的态度而心神不宁的谢纭数次偷偷去瞄她的神色,见她明显意兴阑珊,知她厌烦了自己三番五次搞事,不敢再造次。
一个时辰后,画舫回到了出发的永定坊码头。
众人行礼道别后,陆续下了画舫,在随从的环绕下,各自朝自家府里的马车走去。
见谢研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走向肃北侯府的马车,明显余怒未消,原本想要送她上马车的谢纭改变了主意,还是等她气消了,再去见她。
从陆粼身旁经过,谢纭微顿了下脚步,面上带着笑,却用仅二人可闻的刀锋般冰冷声音说道:“本小王爷的潇潇,陆世子可要照顾好了。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不用谢小王爷提醒,我也自当竭尽全力。”陆粼轻忽一笑。
看二人似乎谈笑风生的样子,旁观的众人摸不着头脑,这是冰释前嫌了?
谢纭仰天大笑一声,上了侍卫牵来的汗血宝马,扬鞭疾驰而去。
见他离去,孟子帆赶紧走过来,“那个谢纭和你说了什么?又要刁难你?”
陆粼拍了下好兄弟的肩,笑了笑,轻声回道:“无事,让我照顾好小姐罢了。走,回府吧。”
就在二人要离开之际,后头有人追了上来。
“恩公!恩公!”
陆粼和孟子帆回了头,刚才那名叫丁香的舞伎仓皇地跑过来,被枫杨拦在几丈外。
陆粼扬了扬下巴,枫杨后退了一步,不再拦她,她又走近几步,对着陆粼就跪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吗?”陆粼低头,柔声问道。
下画舫前,他已让桧柏去画舫老板那里为那些舞伎赎了身,又给了银子遣散了她们。
丁香的双眼红肿,簌簌直流的泪水流过秀美的小脸,分外惹人怜爱,“恩公!奴家的父母死的早,是婶娘把奴家卖去乐坊的!奴家不敢回去,奴家在这世上等于没有亲人,实在没有去处……”她惶惶不安地哀求道,“求恩公收留!”
“……”孟子帆皱眉。这是赖上陆粼了?他对着陆粼微微摇头。
“求求恩公收留奴家!奴家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奴家真的没有地方去!奴家怕回去后会再被卖掉!婶娘曾经说过会把我卖去青楼!”她的声音嘶哑不堪。
像她这样的民伎,终日为生计忙碌,一旦离开乐坊,也不知还能用什么谋生,即使手里有些银子,一个没了父母,寄人篱下的无依无靠的孤女日后必定会被人欺辱。
谢研在藕荷的搀扶下先行上了马车,马车迟迟未动,她拨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刚才侍奉陆粼的那舞伎朝他连磕了三个响头,把洁白的额头都磕破出了血。
陆粼好似说了什么,那舞伎感激地起了身,向他行礼,被枫杨带了下去。
车帘被放下。
这么一天下来,谢研有些乏了,索性闭目养神。
马车突然往下一沉,车前的幔帘也被拉开。
“世子……”藕荷叫道。
谢研睁开眼,只见陆粼探下身子,进了马车。
“何事?”她淡淡问道。
他低头看着她,面容是动人心魄的清俊,“那酒的后劲太大,我有些不胜酒力,想请公主允许我坐马车回府。”
谢研瞥了眼藕荷,藕荷行了告退礼,便下了马车,坐到马车前。
“美人斟的酒,无怪乎喝多了。”她含笑回道。
右侧的坐垫凹下一块,陆粼在谢研身旁坐下,侧身面对她,语气颇带了些无奈地回道:“谢小王爷命我喝完,我不敢不喝……”
谢研微眯乌亮的眼睛,故意用半信半疑的口吻“哦?”了一声。
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去换衣裙期间,谢纭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陆粼。
陆粼向来清澄的眼神仿佛因醉意而添了几分迷离与肆意,他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她,问道:“公主可是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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