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
越深入,就会发现这里面越宽阔,从刚开始只能两人并肩而行,到如今几乎是一个宫殿大小,可以装得下他们所有人。
变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前方好似传来动静,孙凌瞿的声音传来:“公主小心,这里有蛇!”
蛇?
此处阴暗潮湿,若有蛇倒也属平常。
但很快,陈媛就发现她想错了,蛇吐信的声音嘶嘶传来,陈媛脸色顿时变得难堪,她不怕蛇,但却觉得恶寒,不断有小蛇爬过来,让禁军稍乱了阵脚。
这分明是蛇窝!
徐蚙一斩断一条蛇,掐着蛇头,道:“大部分蛇无毒。”
陈媛适才吃的干粮都快吐了出来,这岂是蛇有毒无毒的问题?哪怕无毒,被咬上一口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阿冽战战兢兢地开口:“这蛇平日里不咬人,喜暗怕光。”
陈媛扯了扯唇,只觉得在说废话,哪怕这些蛇喜欢黑暗,他们也不可能将火把熄了,徐蚙一也说了,只是大部分蛇没有毒,难道让他们在蛇窝处于一种看不见的状态?
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就在陈媛烦躁时,一直安静没有动作的沈柏尘忽然拉住她,身子往旁边一栽,猝不及防下,陈媛就被带入一片黑暗中,她察觉脚踝处一疼,低头就见徐蚙一斩断一条咬在她脚踝处的红蛇。
下一刻,她就看不见徐蚙一了。
因为,她不知栽到了何处,她亲眼看见在徐蚙一去斩蛇时,一道石门被关上,顿时她脱离了大部队,徐蚙一脸色大变的模样被隔绝。
那条红蛇可能有毒,只短短几个呼吸,她就察觉脚踝处传来麻木的疼痛,陈媛脸色稍白,沈柏尘不知将她拉到了哪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台阶上朝下翻滚。
浑身皆疼,膝处、手肘、后背无一处不疼,黑暗中,似乎有人护住了她的头,不知翻滚了多久,陈媛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一抹光亮。
是一片山谷,有溪流缓缓,似通往外间,很安静。
陈媛浑身疼得动弹不得,只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冷眼觑向将她护在怀中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柏尘松开了手。
沈柏尘的情况似乎比她还要糟糕,他脸色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将手藏进了披风中,但陈媛依旧闻到了血腥味。
她什么都没有说,撑着地面,半晌,才将自己挪到山谷边,靠在石壁上,勉强可以平视沈柏尘。
陈媛不知道沈柏尘究竟是预谋已久,还是想拉她躲开那条蛇。
可陈媛却不敢对沈柏尘掉以轻心,所以,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扯了扯唇:
“徐蚙一他们都在上面,你只把我一人拉进来,又有何用?”
该得到的东西,他们一样不会少。
这句话几乎就是撕开了脸皮。
沈柏尘眼睑稍颤,但他没有回话,他忽然按住胸口咳嗽了一声,陈媛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血肉模糊,应该是滚下来时,护住她才受得伤,剧烈咳嗽后,他唇角印了一点殷红。
陈媛瞳孔倏然一缩,他手上的伤看着再骇人都不如唇角的一抹红给她的震惊大。
陈媛一直都知晓沈柏尘的身子差,可一旦咳出精血,这个人也就命不久矣了。
不过很快,陈媛就没有心思去想沈柏尘的身子如何了,她被咬到的那条腿几乎都动弹不了,意识渐渐恍惚,她紧咬着唇瓣,刺疼依旧无法带来清醒。
她快撑不住昏过去,可身边却没有可信的人,陈媛极度地不安,她握紧了袖子中一直用来防身的匕首。
倏然,沈柏尘似乎察觉不对劲,他站起来,向陈媛慢慢地走去。
他坐下来,忽然很平静地说:“公主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陈媛哪想听这些?连握紧匕首的力气几乎都快没有了,她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刚刚作甚要撕破脸皮?
“二十年前,大周最年幼的皇子。”
沈柏尘说得风轻云淡,但陈媛却心下狠狠一沉。
若搁在她身上,害她国破家亡的人就在眼前,她只怕会杀之而后快。
沈柏尘向陈媛伸手,陈媛没有反抗之力,所以,沈柏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陈媛的匕首。
一道台阶直通谷底,可惜,这么久了,那台阶上依旧没有动静。
陈媛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她低眸,不动声色地说:
“二十年前,大周皇帝下旨,所有皇室子弟皆自尽于皇宫中,所以,你抗旨了?”
抢了陈媛的匕首,沈柏尘却若无其事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好似听出了陈媛再拖延时间,所以,他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拿着匕首靠近了陈媛。
陈媛眸色稍沉,她偏开头,却懒得去说一些讨饶的话。
临死前,不妨给自己留点体面。
总归她死后,沈柏尘也活不久,徐蚙一会叫他下来陪她!
她闭上眼,毒素似乎还在蔓延,她心中呸了声,都要死了,还要受蛇毒这番罪!
然而,她久久未等来疼痛,反而,有人掀开了她的裙摆,陈媛倏然睁开眼,要痛斥沈柏尘恶心,可触目所及,却是沈柏尘用匕首划开她脚踝上被蛇咬到的伤口。
那处早就青紫,伤口被划开后,黑色的血液汹涌而出。
猜到他要做什么,陈媛有些怔然,可沈柏尘已经俯身而下,虚白的唇渐渐贴近伤口,陈媛倏然攥紧了衣袖,脚踝处的疼都似乎可以忽视了,她怔怔地看着沈柏尘,眸中皆是茫然困惑。
沈柏尘说了自己的身世后,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死敌。
哪怕仇恨是由他们父辈挑起的,可若说和他们无关,似也太无耻了些。
那……沈柏尘为何要这么做?
沈柏尘吐了一口黑血,又俯身而下,陈媛咬紧唇瓣,这副场景应该是暧昧旖旎的,可陈媛却生不出任何亵渎的心思,她堪堪哑声:
“……你会死的。”
他的身子早就从骨子里烂掉了,如今吸了毒血,哪怕他很快吐出来,也未必没有一丝流入四肢骸骨,哪怕只有一丁点,对于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沈柏尘一直没有说话,等到那处伤口的血色变成鲜红,他才停下来,无力地坐在陈媛身边,他将那匕首还给了陈媛,才回答陈媛先前的问题:
“我没有抗旨。”
哪怕他当时年幼,可他的确奉旨自杀了,是徐老将他偷偷带出来。
沈柏尘就坐她身边,无力仰着头,他眼中有些恍惚,仿佛在看向什么早就不存在的东西,他似乎只是将一段故事轻缓道出:
“公主见过我身边的那位老仆,我该称他一声外祖父。”
“那日狩猎时,截杀公主的人,是我亲表弟。”
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二的亲人了,可以说是,都死在陈媛手中。
陈媛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她没有说话,因为再来一次,她依旧会派人去截杀那个老仆。
“他将我带出皇宫,告诉我要替大周报仇雪恨,教我读书,让我习武。”
他年幼时当真饮了毒药,初见时,他未曾对陈媛说实话,他这一头银丝有悲痛缘故,可更重要的是,是当年中毒所致。
陈媛听到这里,却拧了拧细眉:“习武?你的身子不适合习武。”
习武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慢性毒药渐渐残害他的身体。
沈柏尘只扯了扯唇,对她的话根本没有泄露意外的情绪,陈媛当下了然,他早就知晓了。
徐老会让不管不顾自己孙儿的死活,那么当初救沈柏尘的原因,就绝对不会是怜惜外孙。
沈柏尘说:“从那时起,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大周皇室血脉,本就该是天子。”
“我要替大周报仇雪恨,要带他们重返故土,要将大周的旗帜重新树立起来。”
所以,他当初刚醒过来时的兴奋很快就散了,无人记得他是大周皇子中最调皮、最不爱念书的那一位皇子。
“我是大周残余的血脉,没有选择的权力,我若想要平稳地生活,就是罪大恶极。”
这是自幼所有人都告诉他的事情,他被困在一方院子中,不断地读书、习武、生病、喝药,然后,有一天时机成熟了。
他的外祖父来告诉他,他们该启程了。
一路北上,路途中,他们经过很多个地方,遇到了很多人,但外祖父告诉他,要心如止水,不可玩物丧志。
他要去接触一些人,要将名声宣传出去。
然后,在初进皇城的那一日,有一人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喊他小郎君。
四周人都惊诧地看过来,他回头抬眸,就见那人着一袭红衣,笑得张扬明艳,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是他心心念念却不得为之的肆意。
陈媛不知说什么,他在活下来的那一日,就注定了所有人会将期盼放在他身上,那些人会为他卖命,同样的,所有压力都倾轧在他身上。
和他相比,陈媛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有陈儋替她扛起了一切压力,她只需要肆意而为。
陈媛仍是不解,既然身负压力那么久,为何还要救她?
她如实地问了,沈柏尘只抬眸看向她,和往日每次看向她时一样,很平静很冷清,没有很多情绪,他眼睑颤着,顿了很久,才道:
“不知道。”
冲动下,将她拉了进来。
拉她进来,从不是因为要害她,而是因为知道上面才会危险。
这个答案让陈媛哑声,有一刹那她意识到了什么,稍移开视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问了一句:
“那日在观音寺,你许了什么愿?”
念在他救了她,待出去后,她也许可以帮他实现那个心愿。
沈柏尘顿住,他几乎微不可察地看了陈媛一眼。
那日他没有许愿,因为他不知道要许什么愿。
究竟是当初大周不灭,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终可配得上她?
还是若他只是沈小郎君,二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
他犹豫不决,最终没有许下任何愿望,从一开始就不信神佛,又何必将妄想寄托在神佛身上?
沈柏尘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得很凶。
陈媛顿时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她想抬手替他抚抚后背,可终究,她没能将手放上去。
肩膀上似倒了份重量,沈柏尘无力抬起头,只能倒在她身上,唇角的鲜血弄脏了她的衣裳,沈柏尘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平日,她恐会嫌弃地推开他吧。
他轻轻扯唇笑起来,女子家的确该娇气。
视线渐渐恍惚,似乎又见那日她一袭红衣站于高楼,笑语晏晏地问他:
——欸,这位小郎君,可是刚来长安?
他终究没有问她,若他只是沈小郎君,她可会叫他站在身边?
所有心思皆化为一句:
“公主,那支梅花枯了。”
他也无法让她看见,白雪红梅和他了。
作者有话说:
——白雪红梅加柏尘,方才是叫人刻骨铭心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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