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年后


楔子

        【大懿王朝】

        元熙元年三月,保和殿上,安良王党重臣苏相儒爱女苏氏留牌子,赐香囊。

        同年七月,苏氏入宫,封柔则,赐居明墨楼。

        初承宠,宠数月,连晋至嫔位,赐号“乐仪”

        元熙二年二月廿四,内廷彤史记注曰:上宣乐仪嫔侍寝,至二更烛火方熄,其间叫水三回。

        同年三月,苏氏嫡兄坐安良王叛乱,嫡兄流放,父罢官,苏氏族幸免株连。

        元熙二年四月,明帝降旨明墨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本齐家、宜茂衍六宫之庆。应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然未恪恭久效于闺闱,启尊卑之失。微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乐仪嫔苏氏。内德失宜,动难谐珩佩之和、未克娴于礼。无敬凛夙宵之节、常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收册印、贬尔为庶人。居冷宫以自省。钦哉。

        同年六月,冷宫走水,废嫔苏氏亡。

        元熙七年五月。宜州。

        宜州地处江南一带,水福镇位于宜州一隅。清晨时,晨曦透过各家庭树树叶散入万家,祥和而宁静。

        水福镇一座小院内,年轻女子一大清早便起身采露,漂叶制茶,一刻钟后,小院内青烟袅袅,茶香馥郁。

        女子眸光淡妗如水,额前碎发扰了深楼沫雪,美目流转之间,依偎有羽睫翩翩恍若蝶翼旖旎之姿,清雅绝色。

        淡烟色纤语裙几分曳地,衣摆下束带松松在腰间打了个结,被寥寥青烟微薰过的浅紫,乍一看,仿若是氤在白色丝绒上极淡的水墨。

        细细瞧去,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娥眉淡淡未曾装点,细长睫毛自然垂落,薄唇锁。

        是个美人。她的美不张扬夺目,却是极舒服的,让人一时难以挪目。

        “吱呀”一声门响,珠帘相撞泠泠泛响,屋里又走出一双丫髻女子,此时正蹙着眉,鸭蛋脸上满是不赞同,“夫人怎地又早早起来,不叫醒奴婢?这些活合该奴婢来做,夫人陪着小主子们玩便是。”

        苏宴浅听了身后传来的娇语,只是勾唇一笑,放下手里茶杯,点了点来人的琼鼻,嬉笑道,“等着你这只小懒猫啊,我跟阿暄和阿暖早晚是要饿死的。”

        被苏宴浅调笑的念瑶嘟了嘟嘴,拿起旁边的蒲扇就坐下闷头扇火,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唉!是啊,是奴婢没用,就能做些绣活,也卖不了几个钱,只能靠夫人泡茶买药赚钱养家……”

        苏宴浅又忙活起手上的伙计,浇茶具,撇茶叶,涮茶……

        听着身后又传来熟悉的碎碎念,苏宴浅一派娴静,笑着摇了摇头。

        从五年前逃出宫在此定居开始,这样的话念瑶这丫头每日都要重复念上几遍。其实主仆一场,又共历生死,本就该相互扶持的。

        在念瑶的念叨声中,镇上邻里家的一道道炊烟相继升起,鸡鸣犬吠,祥和惬意,岁月静好,教苏宴浅脸上笑意不断。

        门被轻扣两声,坐在那扇火的念瑶立刻打了鸡血一般蹦起来,朗声,“来了!”一边说,一边快步前去开门。

        门外不出意料是几个小厮,念瑶福身一礼,双目带笑,“几位小哥可是来买茶的,可是巧了,今儿的茶方好,几位小哥带走便是。”

        “得嘞,谢谢念瑶姑娘了!”

        小厮接过念瑶递过来的茶盒,将银子给了她。

        ……

        一大清早的忙碌过后,念瑶点了点柜子里多出来的银子,一脸喜意地走到苏清婉身边,“夫人,小公子的法子就是好!这样我们既赚了钱,那些灾民又有的吃。”

        念瑶忽然眼睛一亮,“奴婢一会儿去聚福居买些点心回来吧,小主子们也是爱吃的。”

        苏宴浅理了理衣裳,开了东屋的门,说道,“好。不过你先去把那两个小坏蛋叫起来吧,昨晚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那么晚才睡,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是,奴婢这就去。”

        苏宴浅进了东屋,打开了东屋另一侧的临街门,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

        ……

        “七爷,您没事儿吧?微臣护驾不利,请七爷责罚。”水福镇不远处的树林里,一群玄衣锦袍男人跪于地,为首的男子蚕眉紧蹙,眼里满是担忧自责。

        被称作“七爷”的男子轻蹙剑眉,凝视着右肩伤处,一双深眸似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清冷深邃。傲然于世,睥睨天下的目光时时流露。器宇轩昂,还有眉间化不去的讽刺薄怒。他淡淡地,平静地看着鲜血染红了白衣。

        一旁战战兢兢跪着的应安正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主子——一拢白衣,玄纹云袖,血染半边。荒郊野外,却席地而坐。常年习武,遒劲的肌肉被衣袍遮挡,不怒自威,薄唇微抿,一派薄凉,却是世上从未有比他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

        霍凉瑾并未理会面前跪着的林昀染的请罪和应安的欲言又止,只是同往日一般面无表情玩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转弄着玉扳指,长长的睫毛在那俊秀的面容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偶尔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不知世间有何男子可以相比。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慵懒地倚着背后的树干。

        霍凉瑾薄唇扯出了一抹弧度“都起来吧,今儿的事不怪尔等,怪朕!将那群畜生想得太过仁德!见事情败露竟是狗胆包天起了歹念!”

        “七爷息怒,莫为了几个罪人气坏了身子,待七爷回京,亮明了身份,便只有他们求饶的份!七爷龙体为要,奴才听说前面这个水福镇里住着位活菩萨,医术了得,据说是妙手回春!不如七爷先去她那里瞧瞧?”应安哆哆嗖嗖地说着,声音里明显能听到他喉咙在打颤。

        “大胆!好你个应安,宜州驿站里明明候着太医,你居然撺掇着咱们爷去看乡野郎中,你是什么居心啊?七爷玉体尊贵,岂是随便一个野郎中能看的?”一旁的蒋桓立马出声斥责。

        一山不容二虎,蒋桓跟应安一个是打小伺候霍凉瑾的,一个是先皇指派的,自然是谁都想顶替了另一个,成为霍凉瑾身边的头一份,只是这么多年了,两人倒是分庭抗礼,谁都没占了上风。

        林昀染作为侍卫统领,护驾不利,自然是宁愿跪着赎罪,他不动,身后的侍卫也不敢起来。

        此时,林昀染听了两人争吵,也抬头插话道,“七爷,应公公说得有理,没必要为小人气坏了身子。而且,爷身上这剑伤宜早些医治,待回到驿馆或者召来太医便太迟了,平白伤了底子。不如听应公公的,先去镇里看看,再遣一人速去召来太医,以善龙体。七爷以为如何?”

        林昀染在霍凉瑾还未登基时便追随他,也随霍凉瑾上过战场,深知霍凉瑾性子,怕是觉得这是小伤,必不将它放在眼中。只是毕竟剑伤入肉,若不及时医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霍凉瑾深深看了一眼一旁缩着头装鹌鹑的蒋桓,起身朝林子外走去,边走边问旁边紧跟着自己的应安,“你说的那个活菩萨可是那安仁县百姓口中的苏神医?”

        霍凉瑾起身前行,后头跪着的自然起身跟上。蒋桓暗地里瞪了一眼应安。

        应安自然是瞧见了,心里得意几分,紧跟着霍凉瑾,恭恭敬敬地回话道,“回爷的话,正是。爷微服寻访那受了蝗灾,却被那帮狗东西侵吞了朝廷赈灾粮款的灾民时,奴才也听见他们谈论那位女神医,觉得甚是有趣,便自作主张,私底下去打听了打听,得知这位女神医就在前面的水福镇,每日辰时开门坐诊,申时末刻闭门。若是人多,拖到酉时末刻都是有的。”

        “嗯。”

        “而且,奴才还打听到另一件事。”应安瞧着霍凉瑾的心情似是好转了不少,立即笑眯眯地凑上去,故作神秘地说道。

        霍凉瑾睥了应安一眼,抿了薄唇,勾起一抹弧度,抬手拍了应安脑门子一下,笑骂,“少给爷卖关子,赶紧说!若是有用,少不了你的赏;若是废话,便等着挨板子吧。”

        脑门挨了一下的应安夸张地“哎呦”一声,跳了起来,捂着脑门说道,“主子这话,奴才就是为了奴才的屁股,也得说些教您觉得有趣的啊。”

        后头灰溜溜跟着的蒋桓啐了一口,心里暗骂应安孙子,蛇鼠小人,就知道哗众取宠。

        紧握宝剑的林昀染只落后霍凉瑾半步,也是紧紧跟着霍凉瑾,一双鹰目微眯着细细打量着四周。对于应安的话毫无反应,依旧面无表情。

        应安又被霍凉瑾拍了一下后,才麻溜地说道,“主子不是一直在找寻那京中盛传的‘清浅茶’,欲得之一尝吗?奴才可打听到,这‘清浅茶’便是出自这水福镇。此茶客每日只泡三泡,卖与三人。欲买此茶,须于府门前施粥行善一月后,方得买三日茶,一日可买一泡,十两纹银。这对于富庶之家倒是不贵,只是若无一月积善,虽千金也难买。其要求严苛,倒真是千金难得。”

        “哦?倒是有趣。”

        霍凉瑾脸上表情莫测,倒是唇角一直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应安也摸不准霍凉瑾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无措,倒是蒋桓在后面暗笑。

        一时间,只听见一行人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走了几步,眼瞅着就要到镇子里了,霍凉瑾平淡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才再传来,“一个茶客有如此胸怀,倒是难得。”

        应安偷偷抬头瞄了一眼霍凉瑾,只见他深遂双目望向远处,应安也猜不透此时霍凉瑾的意思,只听他又说道,“可笑我朝廷养着的父母官,食君之禄,却要添君之忧!真是讽刺之极!”

        这次,霍凉瑾的声音里染了几分薄怒。

        应安在余光瞄到霍凉瑾鼻翼煽动,帝王之怒气势磅礴直下,不是常人可轻易承受。离霍凉瑾极近的应安此时吓得两腿发软,交握的双手此时已经颤得不会动弹了。

        “七爷息怒!奴才还听说这卖茶之人,正是百姓口中的女神医,活菩萨。”应安抖着声音接上。

        霍凉瑾闻言猛地停住,看向后面撞上来立刻吓得腿软跪地的应安,墨眸深深,尽是难测。

        半晌,霍凉瑾才“大发慈悲”地移开了目光,伸手扯了蒋桓怀里抱着的青袍披上,掩了白衣鲜血。复前行,一抹含着深意的弧度爬上唇角。

        “如此说来,朕欲得‘清浅茶’一尝,倒是难了?朕可没有功夫在这里耗上一月,只为几口茶水。”

        “七爷说笑,这天下都是七爷的,何况一人一茶?七爷若是觉得合意,便将其召进宫中,让她日日为七爷泡茶。”这话是蒋桓说的。这会儿倒成了应安在一边灰溜溜地装鹌鹑,蒋桓笑眯眯地上前回话。

        霍凉瑾瞥了一眼蒋桓,不说应也未反对,只是侧头问着林昀染,“雪华,你说呢?”

        雪华是林昀染的字,林昀染,字雪华。

        “这是七爷的事,微臣不敢过问。”林昀染只是皱皱眉,依旧木着一张脸,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如今爷是‘七爷’,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就当是兄弟闲话,爷许你过问。”进了镇上,霍凉瑾便将自称换成了“爷”。霍凉瑾难得有心思逗逗身旁这个冰块脸。

        “是。昀染觉得这样慧心慈善的女子还是放在民间的好,若是放在宫中,只能屈就在小小茶间;而让其在宜州,却可救万民。若这些百姓得免病痛,这可是百亩良田啊。”林昀染冰脸上有着丝丝松动,说出的话也少了几分僵硬。

        林昀染自称称名,“昀染”,显得谦卑,而旁人如霍凉瑾称其字,“雪华”,以示尊重。

        “嗯。”霍凉瑾点了点头,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谈笑,安定祥和,心情倒是难得好了不少。

        “雪华说得有理,只是可惜了难得出来一趟,却不能一尝当地名茶,实是可惜啊!”霍凉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好好遮严了染了血的衣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拥有一切的帝王倒是难得可惜。

        “皇……黄七爷。”后头的应安连忙跟上欲接话,只是一时着急,差点说漏了嘴,被霍凉瑾淡淡一瞥立即吓得改了口,缩了缩脖子才继续讪笑说道,“嘿嘿,七爷莫觉可惜,七爷下令开仓赈灾,岂止行善一月?怎的就不能买茶一品了?”

        霍凉瑾觉得有理,只是下一刻又剑眉微蹙,“可如此一来,爷岂不是要表明了身份?如此因小失大,倒是不值。”

        “哎呦,七爷哪里用得着表明身份,只需问诊时说明您这剑伤的来历,铲除狗官为民除害那可是行善一年都比不上的,那位若是明理之人,岂会不煮茶以待?”应安弓着身子跟在霍凉瑾身边,呲着牙说道。一脸邀功相。

        “不错。”霍凉瑾听了心情大好,眉梢带了几分弯意,“赏……”

        可惜,赏字还没说完,霍凉瑾便被身后呲着牙撞上来的应安给撞到一边,幸亏身侧的林昀染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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