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纷至

见芈夫人走来，芈陵担忧地看着她，低声问道：“他会这么善罢甘休吗？”

        言语中的“他”当然便是随侯宝。自嫁来随国，发生的一切都让芈陵有些来不及反应。她昔日原本也因不得不为妹妹作媵而不满过，只是身份所限终是随波逐流，如今却有些庆幸。连嫁到楚国的一个附属国都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更何况是其他国家，恐怕她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芈夫人并不知晓她会这样想，知道了也不会认同。因为在她看来，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诸多意外共同导致的结果。

        如果随侯宝不曾病重，如果他不是楚女之子，如果随国不是楚国附庸。

        如果芈夫人淡泊名利，如果她未曾婚前有孕，如果她并非是楚国王女。

        事情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然而事已至此，每个人都在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只能继续斗下去。

        “他当然不会。”芈夫人道，“不过暂且还无事，一切且待月后再见分晓。若是成功，见招拆招便是；若是失败……”

        她目光炯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远处高台上传来穿戴衣物的窸窸窣窣声，芈夫人看也不看，只是倚靠在承柱上沉思，没有半点身为贵女的仪态，只显得柔媚动人。

        她确实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美妇人了。若说这些韵味通常还能被高高在上的举止神态压抑几分，当她完全放下姿态后，芈夫人与昔日的王子加已判若两人。

        那怕是连熊旅这般亲近之人，都会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一切的地步。

        良久，矞姒拍了拍她的肩膀。

        芈夫人回头，随侯宝已经走到了她身旁。面色红润，丰神俊秀。

        任谁也无法否认这场仪式的成功。

        祝融庙的大门终于被打开，阳光顺着开启缝隙的扩大而逐渐照亮了整间神庙。半空中漂浮着许多不知是灰尘还是什么的细小颗粒，仿佛一切晦暗和阴谋都能被光明所祛除。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人的欲/望永不停歇。

        芈夫人和随侯宝二人并排走出神庙，彼此没有留给对方半点余光，却又都默契地噙着一抹微笑。矞姒和芈陵则站在芈夫人的侧后方。

        早已在巫术仪式之前就被矞姒告知了大约时辰的公孙盂正等在门外，看到随侯宝的时候几乎克制不住地老泪纵横。

        “叔父辛苦了。”随侯宝上前两步，制止了公孙盂行礼的动作。

        “好，好啊……”公孙盂上下打量了随侯宝一番，确定他看起来不但安然无恙，甚至大有好转后，转而向芈夫人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也多谢这位楚巫大人。”公孙盂的言语真挚动人，那并非是虚情假意能够伪装出来的。纵是芈夫人自以为演技上佳，也不得不为公孙盂所打动。

        她回了一礼，不曾开口。

        纵然公孙盂的忠诚令芈夫人感动，他的感谢她也受之有愧，但那仅仅是对于公孙盂的。

        他代替随侯宝去楚国迎亲，受楚人责难，归来后随侯宝的计划却瞒着他。即使如此，在得知真相的现下，公孙盂依然为随侯宝的身体好转而真心喜悦，并深深感激着带来了楚巫的芈夫人。

        这样的赤忱忠直之人，谁能不为之而倾心呢？

        只是可惜，他的感谢也用错了地方，看错了人。不过关于这一点，芈夫人是丝毫也不觉得愧疚的。

        她和随侯宝之间，是根本上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就是你死我亡这么简单，只是彼此都有所顾忌罢了。

        哦，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若是随侯宝愿意与她共享这随国的权柄，并在他薨逝之后不设人阻止她临朝，可能她也不是容忍不了他的其他庶子登位。

        然而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些呢？更何况是为了打压楚国势力，连嫡子都不愿意生育的随侯宝。

        其实芈夫人也不是非要借楚国的势力来争权，但是当丈夫不愿意把权力分享给她时，她自然只能借助自己的母国了。至于借力之后是否能摆脱母国的控制，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归会比她被随侯宝完全架空，将来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要好得多。

        想着这一切，芈夫人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随侯宝，正好接上对方投过来的视线。见她满面笑意，那个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顿了顿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站在一侧的公孙盂见到二人这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不由捋了捋自己的长髯，丝毫不掩他的欣慰之色。

        自巫术仪式之后随侯宝的身体明显好转，逐渐以健康的姿态出现在人前，楚巫矞姒之名也顿时为各家贵族所知。虽然不便亲自来宫中拜访芈夫人，却也常有令家中女眷借机前来的。

        而芈夫人彼时正等待着对她的计划而言至为重要的孩子，一方面防备着所有非她亲信之人的靠近，一方面也实在不耐烦与这些贵族女子们虚与委蛇，便索性全都丢给了芈陵。

        芈陵看似天真，其实颇为细心，这些事情她一直处理得很好，从未因此烦扰到芈夫人和矞姒。然而这一日，她归来时却显得心事重重。

        此时暮色将临，矞姒正与芈夫人谈一些范邑与郢都不同的风土人情，就见芈陵走了进来。她坐在两人身侧，双颊微红，眼帘低垂，不知想着什么。

        “怎么了？”芈夫人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

        “今日有一位被称作邝姜的女子前来求医。”听到她的疑问，芈陵正色答道，“虽然未曾提过患者是谁，但是按她的意思，应是男子那方面有些难言之隐。”

        芈夫人刚将暖好的酒斟了三杯，并浅浅饮了一口，闻言直接喷了出来。幸好她反应够快，意识到自己没克制住之时便瞬间用广袖挡了去。

        她无奈地抱怨道：“你虽也是个妇人，但毕竟与她无亲无故，怎么连这种事都找来了。”

        说着，芈夫人站起身向内室走去，打算在衣箱中取一件新衣。芈陵见状，先她一步将衣物取出，帮助她换好，又挽住了她的手臂。

        “加……”芈陵欲言又止，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神情，显得格外娇憨。

        “到底怎么了？”芈夫人倒也没急着往外走。反正矞姒并不讲究那些俗礼，又与她们拥有共同的利益且毫无背叛的必要，甚至在这些日子里已经与她们有了近乎亲人的关系，自然不必过于见外。

        芈陵挽着她的手臂向前走了一步，示意她边走边说：“你能与矞姒说情，帮帮她吗？”

        她声音绵软，拖长了调子，难得与芈夫人撒娇。要知道芈陵自认是姐姐，几乎从不会这样做。

        芈夫人颇觉有趣：“理由呢？”

        “她是个大美人！”芈陵说着眼睛都亮了，“按我与她的交谈，她弟弟应当是一位随国大夫，约莫是执掌着部分宫卫，特意谋了私才前来的。”

        “然后呢？”她们重新来到了矞姒面前，三女一同围着一只小几坐下，边闲聊边浅酌一番。

        芈陵微微低了头，唇边却不由带笑：“我当然不能答应她，只是托辞说若矞姒答应，再告知于她——因为这个理由我这里已经得了许多家族的聚居位置了。但是邝姜却只说让我把消息告知她弟弟师照，我便与那人见了一面。”

        矞姒本是面无表情地喝酒，闻言抬头看她一眼。

        “你心动了。”矞姒笃定地道，“那吾帮你这一次，你明日便可以再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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