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立嗣
芈夫人闻言艰难地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芈陵赶忙走过来在她背后使力让她舒服些。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芈夫人微笑起来。
“他要死了,是吗?”芈夫人一字一顿地吐出恶毒的话语,“真好啊。”
芈陵点点头,又摇摇头:“矞姒说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但约莫尚能有几日好活。”
“很好。”芈夫人笑道,“若无意外,姞璜应是快生了。大家皆是不良于行,方能显得公平。”
“庐,进来,扶我一下。”芈夫人朗声呼唤。
她已许久不曾显出这般精力充沛的样子,芈陵似是看见她眼中有火焰在熊熊燃烧。这让芈陵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担忧。
不过……
她们与随侯宝的对抗已经走到了最后,芈夫人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芈陵挽住了芈夫人的手臂,正想与庐一起将她搀扶起来,却见庐跪在芈夫人身侧,并无伸手的意思。
“何事?”芈夫人抬了抬眼皮,没计较庐小小的违逆行为,而是撑着他的肩在芈陵的帮助下站直了身体。哪怕是这样,她也并没站稳,身体突然向前一歪。
庐猛地站起身把她接住,还记得小心避开了她的腹部,惹得芈夫人噗嗤笑了一声。
她的心情难得的轻快,连憔悴的面容都仿佛焕发出了几分光彩。
“夫人怕是不能掉以轻心。”庐低声道,“臣听闻随侯宫中近日里有婴孩哭声传出。”
芈夫人闻言在他颈侧轻轻蹭了一下,又在他耳边道:“只要我活着,他死了,旁的事就都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比如当初那个无果而终的休战协议所欲制止的,如今已是愈演愈烈的流言。
但如果她死了,一切便都毫无意义。
“送我去宗庙罢。”芈夫人从庐的肩上离开,对着面前的两人说道,“尽管并非终局,却也将近了。”
芈夫人的车驾到来时,其他人已都到了。不过,任谁都看得出随侯宝命不久矣。那么作为未来的太后,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敬她三分,便也无人说些什么。
而站在高台上的随侯宝见芈夫人缓缓走近,顿时挣脱身边男子的搀扶,站直了身,甚至还尽量维持着常态向芈夫人的方向走了几步以示尊重。
他们二人如今皆是一副短寿之相,倒是谁也不好说谁。毕竟在他们的观念中,死亡也不过是去死者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生者固然为此感到悲伤,作为死者自己,却难以说得上有多么恐惧,更多的是身体的痛苦以及,未能完成生时心愿的不甘。
但是即使如此,作为夫妻他们是要合葬的,一想到死后就要永远待在距离随侯宝不过五十尺的地方,芈夫人就感到恶心。
“夫人到了。那便开始罢。”随侯宝转过身,对着祖、宗灵位之侧的宗伯道。
《周礼》有大小宗伯之分,大宗伯掌祭神鬼,小宗伯掌祭祖宗社稷,但是在诸侯国便没有如此细分,只称宗伯便是。通常此职由国君的近亲担当,有极高的政治地位。
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随国的宗伯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约有七十年岁,芈夫人少有见过如此长寿之人。对方看起来行动依然矫健,年轻时恐怕也是纵横疆场的英豪,令芈夫人有片刻想起了幼年时曾经教导过她的斗谷于菟。
他一脸沉肃,待芈陵扶着芈夫人走上高台,便要求芈陵并方才搀扶随侯宝的男子一同离开祭台,只留随侯夫妻二人。
芈陵应声而去,装作不经意地看旁边的男人一眼,嗯,若是公孙盂再年轻二十岁,应当便是这个样子了。这大概便是公孙盂的儿子,不知如今在朝中任何官职。
她不再作多想,而是来到姞璜身侧属于她的位置站定。姞璜看起来应是快要临盆,所以此处特意为她准备有一张凭几,方便她斜着倚靠。即便如此,对于未育的芈陵来说,看到她体型的巨大变化以及腹部和四肢的反差,依然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但总得来说,姞璜看起来是不如芈夫人那般憔悴的。
这也正常,毕竟她可是随侯宝的同谋。芈陵丝毫不作掩饰地,敌视地看了她一眼。
之前芈陵对没有自己的意志,只能被随侯宝掌控在手中的姞璜还抱有同情,但自从亲眼目睹芈夫人的遭遇,她便不再对任何被划为敌人的人心软。
台上,是随侯夫妻及宗伯公子湛,随侯宝的叔祖父;台下则是所有在随国居下大夫及以上爵位的贵族,连长居于封地的都被召了回来,再加上随侯的另外两位次妃。这无疑是要宣布及其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公子湛毫不在意旁人的反应,面色如常地杀死木俎上盛放的猪羊,开始了对祖宗的祭祀。整个宗庙里弥漫着被杀死的牺牲的血腥气,芈夫人猛地后退了一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没有以手掩住口鼻,这在祭礼中实在是大忌,过于失礼了。
待众贵族一同完成了祭祀,公子湛拿起一支足有两米长的钺,其刃寒光闪闪,其柲修长乌黑,端的是一件神兵。而此时,它象征着身为国君的威势和生杀予夺的权力。
此钺自公子湛之手被交给了随侯宝,他以柲撑地,又牵住芈夫人的腕,面向台下众人宣布了他对于随国世子的计划。
“若夫人生子,当立为新任随侯。若非如此,继以右媵之子为尊。假使皆非男儿,便自公室中选择血缘最近的男丁,而有夭折则依亲疏再选。”
随侯宝的话语慢而清晰,没有任何怨忿和不甘,就像是他与芈夫人这一年的争斗都不曾存在,也像是早就做好了自己猝然而逝的准备。
芈夫人侧首看他一眼。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却是不信的。随侯宝折腾这许久,最后竟轻而易举地认了输,这便不像他了。但是这为贵族们所知的继承规则确实于她有利,她自不会去阻止,便只是盯着他的侧脸,静待其变。
“但所有欲继任随侯之位者,皆需通过宗庙验血仪式。故主持祭仪的公子湛一脉厉氏,及辅政掌军的公孙盂一脉季氏俱不得为随侯候选。”随侯宝补充道。
果然如此,芈夫人一点都不意外。宗庙验血若有人相助,篡改结果并非不可能。而她与厉氏毫无瓜葛,对方是否会受随侯宝遗命……
就在芈夫人若有所思之际,随侯宝已交代完了全部,完成了他在位时的最后一场祭礼。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血倒下,被公子湛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倒在芈夫人身上。
“夫人……”他声音微弱,“不若与孤同往,最后,再谈一次……”
这细若蚊蚋的话语芈夫人并没有听得很清,但是,同往两个字,她还是听到了。
她笑着半跪下身,低着头凑到随侯宝耳边,甚至也不在意他身上的血腥味,用只有她的丈夫能听到的小声嘲笑他。
“同往?我可不愿与你同往幽冥,你且安心独去。不过你放心,不论下一任随侯是不是我和你的儿子,他的妻子都一定是楚女,祝融在上,我向你发誓。”
随侯宝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芈夫人招招手,示意台下不敢轻举妄动的芈陵上来搀扶她,借此力站起身,又回头向随侯宝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不带任何恶意的单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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