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过石板桥时候,七姑娘越肯定,世子是真不待见这位姑娘。人娇滴滴一女子,周大人那是冰疙瘩,不懂得怜香惜玉。管大人年岁大,走在中间儿,前后都要有人照拂。唯有殷姑娘,被世子扔在最后,全然不顾她死活。
七姑娘觉着倨傲的殷姑娘这是自找罪受。跟着世子,还不如跟着石姑娘来得自在。
早间进山,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岸边。如今回去,却有种眨眼即到的错觉。到了车架前,七姑娘带着春英绿芙正要登车,便见对面与五姑娘一同站着的殷姑娘,摆一摆手,拒了五姑娘相邀。反而隔着几步远,朝她一指,毫不见外。
“我与她同乘。”
第二次被人伸手指着,七姑娘抿唇,有些不乐意了。
这么个陌生人,态度又如此不讨喜,她没事儿求她,犯得着陪坐着,一路干巴巴瞪眼回去?想都没想,便急着把这包袱推出去。
“世子……”她指给她看,原想说:世子车架就在前头,你既与世子相识,不若去他车上,还能叙叙旧。
话才刚开了个头,她抬起的手臂还举在半空,那人已撩起袍子,视线分明已与她对上,不该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却头也不回进了马车,独留她张着小嘴儿,傻乎乎愣在原地。
今儿是真开了眼界了,一个赛一个主意大,混不讲理的。相识的人不凑一块儿,拉她个不相干的人下水做什么?
颠簸的马车中,七姑娘无奈支肘养神。忍耐半晌,被对面那人看得通身不自在。也不知她在打量什么,一双杏眼在她身上反复探究。好似不盯出个窟窿来,还誓不罢休了。
“殷姑娘,你若有事,还是直言的好。”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自个儿没事儿央求对方,自然不用讨好赔笑。可这位却是有事来求她,只是这人求人的态度很不端正。
对面那人两手搁在膝头,坐得笔直,眼睛直瞅着她,不骄不躁道明来意。“买下你那对雏鸭,需得多少银子?”
别说七姑娘,便是春英绿芙也傻眼了。这人硬贴上来,便是追着讨要带回的雏鸭?这可是世子给的,自家姑娘可没胆子倒卖。
“你也想要?”若是她没记错,方才这人可是亲口辩驳,“对那畜生毫无兴致”。莫非这是与石姑娘几人犟嘴的么?死鸭子嘴硬,人前装蒜?
看出她疑惑,殷姑娘撇嘴不屑,“那几人太过吵闹,世子不喜,绝不会答应。与其白费功夫,不若静静候着。”
……
难怪赖着不走,原是打的这主意。
“那你方才怎地又不说?”
临走前她不过突奇想,试探着求一求他,那人还真就应了。于是她与五姑娘各自带回一双挑选过的雏鸭,其余几只便尽数放生。
若是那时候她开口,顺手挑拣一对不是更好?
听她有此一问,殷姑娘沉默许久,带出些懊恼。
“世子跟前,轻易不敢开口。犹豫着想好了措辞,你们已经拆下围栏,鸭子也下了水。”
……
七姑娘觉着自个儿快被她堵得没话说了。下了水可以再捉回来的呀!周大人在,芦杆也在。
“你是想说要我劳烦周大人?”仿若有了默契,她很快读懂她眼中意思。摇摇头,说得慎重。“御邢监掌使杀人如麻,没敢使唤。”
……
车里寂静许久,七姑娘抖着肩头,忍得实在辛苦。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养大的?性子如此别扭!一边喊着害怕,一边百无禁忌。至少她是没胆子在外头嚷嚷周大人如何杀人如麻。她怕自己被周大人砍瓜切菜了,一不当心也成了乱麻。
渐渐的,七姑娘觉着与殷姑娘说话,不能太委婉,得直冲冲的来。她要说得明白,那位才能听得明白。
“既如此,你也知晓世子待人严厉得很。你与他早就相识,尚且不敢冒犯。我又怎敢背着世子,将亲口讨要来的东西,转手就卖了人?”
殷姑娘古怪看她许久,似不相信,“你怎会怕他?”
七姑娘惊愕瞪眼,这是人问的话么?那人随便往哪处一站,除了他跟前心腹,她还真没现有谁不怕他的。当她是铁疙瘩么,不要命了与他硬碰硬?
“瞧着他对你不同。”
……
七姑娘长长叹一口气,颇有种“有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的凄清。
他是对她不同,她被世子圈了当“国公府自己人”。但凡出错儿,那人是绝不手软。
两人静静对视许久,七姑娘想着,莫非自己长得像软柿子?为何这人不去寻那对她更亲近些的五姑娘,反倒来缠她?
便听殷姑娘自说自话,碰巧与她解了惑。
“那位五姑娘手上的雏鸭,头顶上翠羽比不上你这对漂亮。知晓你为人狡诈,远不如面上这样好相处。想要重金买下,却不知你也心有顾忌。罢了,你且回去好好养着,我得空会时常登门,帮你照料。”
那位言说要时常登门的殷姑娘,果然翌日一早便带着丫鬟找上门来。言出必行,快得不可思议,委实给七姑娘上了一课。好在这次不劳她费心应付,那位终于失了耐性。遣周准出去,外头很快便清净下来。
还有两日便要入学,心头隐隐有些好奇,又怕授课的女官自恃资历,不好相处。恰好管大人今儿个得空,两位姑娘便在葡萄藤下,围着这位打探口风。
春英洗了香瓜,这会儿正泡井水里镇着。绿芙听姑娘吩咐,拿着柄山水团扇,替异常惧暑热的管大人打扇。
小院儿天井里只要不是正午时候面对面与日头较劲儿,其余时辰躲藤架子底下,也算能得几分清凉,总比屋子里闷着要好。
“宫里的女官,最末品,也比领头宫女品级要高。说话做事儿不是宫女子可比。每位女官都粗通文史,规矩谈吐也就非寻常女子可比。”管大人一身直裰,大热天里手上那柄象牙骨折扇,摇得没个停歇。身后有绿芙伺候着,依旧觉着闷热。
“要说这女官好不好相与,朝堂上与之打过交道的,都会赞一声淑雅顺仪。可这是对朝臣而言,换作宫女,除了最怕宫中‘姑姑’,便要属这伺候笔墨的文书女官。”
两位姑娘听得入神,垂眸各自思量。没留意管大人若有似无朝七姑娘一瞥。
“这女官,起初归后宫管治,然则今岁有变,已被王上拨入内廷,由内廷下辖司礼监掌管。同样被划归内廷的,还有后宫一应宫女太监。”
内廷?七姑娘庆幸这会儿自己低垂着眸子,否则泄露了心头惊骇,怕是无法自圆其说。
管大人提起内廷,从他语气中能听出丝困惑。整一个四方独院儿里,除了世子与她,怕是没人知道内廷的厉害。
“九卿六部”,最初六部从何而来?不正是内廷么!六部一成,便会逐渐取代九卿的权职,说白了就是分权。
如今大周天下,丞相统领朝政,朝政大半落入世家之手。若是内廷建制,慢慢的,朝政会变得繁复。
起初由丞相裁定不会变,只是抵达圣听后,会多出项仪程。由文王交内廷审议,只有过了内廷这一关,才算通了政令。长此以往,外朝便成了空壳,真正能做主的,却是文王手中握着的六部雏形内廷这一洪水猛兽。
七姑娘脑子轱辘似的打转,一刻也没闲着。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人没阻止么?为何内廷已然建成?
“大人,这内廷以前似未听说,是个新起的衙门么?”五姑娘接过简云切了片儿,摆了花样的香瓜,亲自端着瓷碟,递到管大人手边,“天热,冰镇的瓜片儿最是解暑,您尝尝。”
谢过她款待,管旭就着婢子服侍擦了手。挑了片儿水红,并未熟透的。咬一小口,含在嘴里润一润,这才吞吃下腹,免得凉胃伤身。再吃却是要歇一歇,世家用食很是讲究,养生之道钻研极深,也乐意恪守。便趁着这空荡,与她二人说说话。
“这内廷行事,就如同裁缝铺的衣裳,一套一套的。不是内廷中人,很难摸得清楚。起初由公子成上书,呈禀了内廷诸多好处。之后朝堂奏对,各家争执不下,一度闹得不可开交。说得太细,你二人也听不明白。只需知晓,此事最后由世子做主,国公府出面玉成了作罢。”
低敛的眸子中闪过惊愕。七姑娘轻蹙了眉,想不明白那人用意。
要说他没察觉内廷的机要,她是千百个不信的。没人有比她更清楚那人的城府,他眼中深藏的秘密,她是连碰都不敢碰的。
那是一团蛰伏的火,一不小心溅起了火星,便会燎原而来,引火烧身。
蓦然就沉静了。她好像觉察时局变得更坏了。
“七妹妹?”姜柔看她捧着瓜片儿出神,胳膊肘碰碰她手臂,“叫你呢,怎地突然走神。你可要去请了世子出来,一块儿纳凉,用些香瓜也好。”
脑子正乱,七姑娘一句话囫囵听了个大概,端起新切了摆盘的果片,应了声是,慢腾腾到了世子门外,敲了敲大开的隔扇门。
“世子,您吃瓜么?”
五姑娘怔然瞧着她,方才那一声没将人唤醒么?她是叫她请世子出来,借机套个近乎,也好为将来打算。怎地姜瑗自个儿送上门去了?
转念一想,也好。他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私下里亲近,说不得世子会愿意透出些对郡守府大有裨益的消息来。家里好了,自然大伙儿都好。遂也安下心来,一面吃瓜,一面听管大人说些女学里的琐事。
她撩起竹帘进去时候,那人正临窗而书。
一张平头朱漆案,有些狭长,刚好能平铺了宣纸。他侧身对着她,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笔走游龙,微微俯身立在案后,神情既淡且静,说不尽的****雅致。
用玉簪束了高髻,侧颜轮廓越分明俊朗。月白领口服服帖帖,显出他一贯的精致讲究。因着得闲,只穿了常服,藏青缎面上亮银色蟒纹,十分抢眼。
那人挽着袖口,露在外面的手腕如上好的美玉,七姑娘极快调转开视线。心头不由比对,那人手腕,比她生的好看。
“自坐。”他依旧沉凝执笔,并未因她到来就停了笔墨。
又闻到屋里熟悉的冷香,她端着盘子,四下里环顾一周。正屋落地罩后倒是有一副八仙桌椅,可她敢坐么?那上位置,平日里都是他安稳坐着,听周大人回禀差事。她要正儿八经,大咧咧坐下,还摆盘香瓜在他搁公文的条几上,像个什么话?
踌躇着终于在平头案离她稍远那头,脚蹬下瞄见个小杌凳,她眼神一亮,放轻手脚从他身后过去,到了杌凳跟前,又犯了愁。
这也离他太近了些,她要坐下,不是自找别扭么?于是将手上盛了香瓜的碟子往窗前摆放盆景的小几上一搁,腾出手,回头搬着凳子,向后退一步,瞅一瞅,再退一步。直到觉得那人眼梢瞄不到她,这才过去又端了盘子,安安静静坐等他完事儿。
他低垂的眸子目色沉了又沉。打从她进门起,从脚步到行止,他无不留心。看她小心翼翼,自以为逃开他视线,捧着瓜盘,肉团子似的缩在花架子底下。他借着舔墨,在砚台上沥干多余的墨汁,将她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低垂着脑袋也不知琢磨些什么,云髻插了金步摇,流苏垂在鬓角,衬出她天生好颜色来。想事情想得这般专注?竟端着瓜盘,自个儿拣了一块儿,往嘴边一递,洁白的小牙口咬得软绵绵,半晌才咽下去。
他眯一眯眼,视线终究回落到宣纸上,目中已是晦暗一片。
“请本世子吃瓜,还是看你吃瓜?”
她嘴里嚼着清甜的果肉,听他质问,片刻后回神,赶忙一口吞下。咽得太急,被汁水呛了喉咙。正仰着小脸一边咳嗽,一边看他,样子狼狈得不成体统。
他回身凝眸,暗叹一口气,搁笔过去接过她瓷碟。“没人与你抢。”
她脸涨得通红,联想起他方才问话,这人莫不是以为她是贪嘴?刚要辩解,嗓子却咳嗽不止,呛得岔了气,鼻子呼气都难受。
一方绢帕递到眼前,她感激看他一眼,接过来胡乱揩一揩眼角,抚着心口,好容易才停下来。
他过去倒杯温水,看她咕噜咕噜灌下去,与那日早市上一个样子,规矩学得实在敷衍。再抬头,小姑娘眸子水汪汪,洗过似的,湿得能滴水。他眉心一跳,调转开视线,却又撞上她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唇瓣。像七月的石榴籽,海棠红里带出晶亮,有种想要品尝的渴望。
他颇有些无奈,她这样轻的年岁,总不自觉就招惹了他。她是没开窍的顽石,他欲要亲近,却不敢唐突她太过。她身上藏着秘密,偶尔眼中透出的沉寂,令他不觉就起了怜意。
“多谢,帕子洗干净了再给您送来。”她出了丑,羞窘更多些,也就疏忽了细节。被她这么一提醒,他眸子一紧,弯腰从她手中抽回绢帕,硬生生说了句“不必。”
他方才看她难受,竟错手拿了水潭边拾起的绣帕。这丫头迷糊,他便堂堂正正,再收了回来。以后这绢帕还是不要随身带着了。
听他这话说得僵硬,语气不大好。她面色有些尴尬,再想起这人方才在习字。许是朝中有事,让他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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