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伯安,你要豆子不要?
王守仁家虽然是浙江余姚的大族,但是因为父子二人多次被贬,官道不顺,所以只是住在正阳门外的文兴胡同。而早年王华在京城的官邸,在其被贬只是就典当出去了。这文兴胡同里住的大多是一些不入流的京官,通俗一点就是没钱的才住这里。
刘瑾带着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冲进来文兴胡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东厂来拿人犯呢。王守仁家就在胡同左边数起的第四个院子,因为“四”这个字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不太吉利,所以第四个院子也相应更便宜一些。
刘瑾朝着一名东厂番子使了个眼色,那名番子立马会意,上前敲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打开了门,刘瑾换上了一副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走上前去跟老头打招呼:“老丈,你好啊,请问这是不是王伯安的家?”
话音未落,那开门的老丈拔腿就朝着里屋跑去,边跑边喊:“刘阉又来了,夫人少夫人您们快躲起来啊。”
刘瑾很尴尬,也想起来了,五年前自己带人去王守仁家抓人的时候,也是这个老头开的门。自己当时还连这老头一并抓了,后来听说王守仁跳水自尽才把他给放了。
看到老头误会了他,刘瑾快步冲进了院子,想要开口解释:“咋家不是来抓人的,咋家是来跟伯安道歉的!伯安啊,你在吗?咋家来给你道歉了!”刘瑾伸着脖子对着屋里边喊了起来。
这时候,老头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烧火棍,刘瑾正要跟他打招呼,老头一棍子就闷在了我们司礼监大档的头上,还好刘瑾比较胖,头上的表面积比较大,替他分担了不少伤害。
刘瑾有几分怒了,自从自己进了东宫这几十年来,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但想了想陛下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是打算以德抱怨,不想和老头计较,于是对着老头友好地挥了挥手,脸上挂着司礼监大档特有的微笑。
老头也懵了,毕竟自己打的可是刘阉,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厉害,老头却是记忆犹新的。
刘瑾带来的人也懵了,自己可是奉命来保护刘公公的,如今刘公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一个老头打了,到时候刘公公怪罪下来,堂堂司礼监大档的怒火可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刚好刘瑾又挥了挥手。
于是立功心切的一名东厂番役大喊了一声:“保护刘公公!”说完就提着刀对着老头冲了过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发起了冲锋。
刘瑾一听“保护刘公公”,那被割了的地方都抖了几下,心想“保护你个卵啊”,然后立马冲到了老头的面前,张开双手,护住了老头,那样子比保护朱厚照的时候还上心呢。
老头一看刘阉的狗腿子冲上来了,好歹自己也是状元家的家奴,“擒贼先擒王”的诗句还是听过的,正好这刘阉就在老夫面前,老夫这就将他拿下,让这群狗腿子投鼠忌器。
心里很快盘算出解决方案的老头对着我们司礼监大档的脑袋又是狠狠地来了一下,然后把刘瑾拉到了自己旁边,将烧火棍放在了刘瑾的头上,对着那群狗腿子开口了:“你们再敢上前一步,老夫立刻就血溅五步,杀了这阉贼!”
自己大哥的性命在老头手里,无论是那几个豹房亲卫还是东厂番子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如果刘公公受了伤,自己也不好交代。
刘瑾怒火中烧,我堂堂大明帝国“内相”,你一个看门的小老头凭什么挟持咋家,而且咋家是来保护你的!
但是挨了两下的刘瑾也不敢跟老头放肆了,只好对着众人说道:“退出去,你们退出去,咋家没事!”
刘瑾的临时护卫队得了司礼监大档的指示,也不敢不从,一脸警惕地退到了王守仁的家门口,堵在了那里。
“老丈,咋家说了,咋家是来跟伯安道歉的,你打咋家干嘛啊!”刘瑾有些委屈。
“你这阉狗,老夫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五年前在大牢里,你告诉老夫只要在那张纸上画个押,我家少爷就没事了,可是老夫画了以后,整整五年没见过少爷啊!”老头回忆起了往事,颇有几分心痛。
想了想气不过,又朝着刘瑾的头上招呼了一下,门外那群人看得心惊肉跳。
“你们堵在我府上干什么?”一个带着几分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把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大家都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削瘦的脸庞上留着长须,因为在云贵高原生活多年的缘故,皮肤黝黑,却平添了几分精壮,五官相貌并不出众,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眼睛。很坚定,有力,甚至可以说锋利。
大家也都知道是正主王守仁回来了,并且也知道刘公公是来跟人家道歉的,自然不会一言不合就拿人,而是恭恭敬敬地让来了一条通道。
王守仁头也不抬,径直就走了进去,奇怪的是这群向来眼高于顶的东厂番子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豹房亲卫面对此人对自己的不屑,甚至于不屑抬头看一眼。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不满,好像这就是眼前的男子应有的待遇。
刘瑾也见到老冤家进来了,二人对视,王守仁的眼里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恨,也没有一丝凶狠,或者说毫无感觉,好像是对几年前的遭遇完全忘了一样,又或者是自己和家人沦落至此和眼前的肥胖男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王守仁没反应,不代表刘瑾没反应啊。刘瑾看着王守仁打了个哈哈:“伯安,回来了啊。”就像是一位邻家大叔招呼着隔壁的子侄一般,没有一丝尴尬。
据说,王守仁被刘瑾下狱后,刘瑾特地去狱中看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看了以后竟然生出了爱才之心,执意要收王守仁做干儿子,还大言不惭地告诉王守仁只要他喊一声“干爹”,他的亲爹王华很快就能入阁拜相,他自己也能平步青云。
而在狱中的王守仁只对刘瑾说了几个字:“阉狗无物,何以得子。”
这句话顿时就把我们司礼监大档的自尊心击垮了,处于帝国权力巅峰的刘瑾立刻就炸毛了,给我杀!但因为阻力过大才改为了流放,然后又花重金请了一群草包去追杀王守仁。
听到刘瑾叫自己,王守仁自然不会真的把这个差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太监给忘了。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嗯。”
老头看着自家少爷如此淡定,自己忍不住了:“少爷,这阉贼已被我拿下,您快带着夫人和少夫人跑吧。”
“跑?我王守仁既然敢回到京城里,就不会再跑了,况且,这次是走,风风光光地走马上任。”不得不说王守仁骨子里属于天才的那一份高傲是恒古不变的。
“刘瑾,你来我家有何事?常叔,先把他放了,我现在是朝廷命官,没有陛下的旨意,没人敢杀我。”
听了自家少爷的话,那个叫常叔的老头才送来了司礼监大档的脑袋,但是手里的烧火棍却是握得更紧了个,
刘瑾重获自由,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上前对着王守仁讪讪地笑了笑,正愁着怎么开口,就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腰间,然后开口问王守仁:“伯安,你要豆子不要?”
说话的同时刘瑾就将腰间的手抽了出来,想着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一些给王守仁,应该能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吧。
刘瑾的手抽了出来,抽出来的不是豆子,而是钢镚。或者说是可以打出钢镚的新式燧发枪。
众人看着刘瑾拔出来的火铳都懵了,再配上刘瑾那句:“伯安,你要豆子不要。”以为刘瑾就要开枪。
好在王守仁艺高人胆大,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就到了刘瑾的身后,对着刘瑾腰间就是狠狠一脚,然后一手夺过了刘瑾手中的新式燧发枪。
刘瑾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掏出来的居然是燧发枪,还被王守仁踹在了地上。门外的护卫看到大档被打了,也沉不住气了,立马就拔出刀冲了进来,围在了三人的周围。
“放开刘公公!你当我们东厂是吃素的吗!”一名番役开始叫嚣。
王守仁又岂是被吓大的,拿起刚夺过来的燧发枪,来不及感受着刘公公藏在腰中多时带来的体温,就把枪口对准了刘瑾。“来,杀我,你杀我,我杀他。”就像在陈述一件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王守仁没有一丝感情,更没有一丝惊慌。
“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你也可以试试擅杀朝廷二品大员是什么罪过!”
没人敢说话了,刚刚那名上前威胁王守仁的番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来啊,杀我啊!”王守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怒视着这名敢威胁自己的番子。
番子被王守仁这么一瞪,好像见了鬼一般,刀都掉在了地上。要是我们的小朱同志在这里,必定要喊一首“动了情的番子连刀都拿不稳”。
王守仁上前对这这名番子就是狠狠一脚,番子应声倒地,不敢言语。
看了看躺在地上一脸委屈的刘瑾,王守仁把那把燧发枪扔到了他的旁边:“带着你的人,从我家里滚出去!”
刘瑾拿起枪又弓着腰来到了王守仁面前,一脸真诚道:“伯安,咋家真不是害你的,咋家是来跟你道歉的。”
刚刚还用火铳指着自己的人王守仁是绝对不会再信了,再说你见过喊着一群东厂番子提着刀上门来道歉的吗?
王守仁又重复了一句:“带着你的人,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老头也将那根烧火棍在地上戳了戳,插着腰跟着喊道:“听到了没?你这阉狗赶紧滚出去,不然可别怪老头子我不客气了!”
刘瑾也被这两个疯子吓到了,对这王守仁尴尬的笑了笑,带着人立马出了人家的家里,朝着豹房走去,一路上话也不是,像极了在娘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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