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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争执


云夫人屋中,二人正在对弈。

        杨琛将一枚黑棋捏在两指之间,拧着眉头在棋盘上凝视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落下一子。

        云夫人将两指间捏起的白棋随意放在手中摩挲起来,看着棋盘耐人寻味地说:“王爷今日这棋下得,还真是一塌糊涂!”

        杨琛索性也不再勉强,将刚落下的棋子又拾起丢回了棋瓮之中。甚是烦躁地站起了身。

        他的眉头依然拧得很紧,很明显,他心中悬而未决的,并非是这棋局,而是另有其它。

        在屋中踱了数步后,他终于被搅得按捺不住,将寒朗唤了进来。

        “洛夫人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寒朗十分谨慎,悄悄看了一眼云夫人。这目光不易觉察,但还是被杨琛捕捉到。

        “是你一直盯着洛夫人的院子,你看云夫人做什么?!”

        杨琛的语气已明显不悦,寒朗听得不免难堪,只得拱手禀报:“洛夫人院中,没什么消息,一切如常。”

        话音落时,云夫人的眉心一紧,而杨琛的眉心也并未松弛。

        他又踱了两步,无意中瞥见桌案上的核桃酥,眸光一亮,推开门吩咐陈江:“召柴安来。就说本王赏洛夫人些糕点,让他来取。”

        说罢,他一直瞧着陈江的身影转过弯,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屋。

        只是步履沉重又迟疑,仿佛每一步都没有走到他想要行进的方向。

        云夫人将杨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整个人都崩了起来。手越攥越紧,终于忍无可忍。

        突然,那手猛一张开,掀了整个棋盘。

        顿时,一阵叮当乱响,黑棋与白棋混乱地散了一地。

        “他若毒发身亡,那是坐实了他下毒的死罪。他若没有死,说明解药也在他手上。下毒之罪同样昭彰。我不懂,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杨琛固执地摇头:“我不相信,太子会那么愚蠢,送来毒药,还会送解药。否则倘若他下毒成功,让人搜出解药,岂不是前功尽弃?”

        云夫人也站了起来,声音狠厉,又带着几分揶揄:“你我成亲这么久,我倒还真没看出来,你竟也会贪图男色!对一个细作,居然如此妇人之仁。”

        杨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愧与窘迫翻腾了一阵后,又变得正色肃然,“我只是不想错杀。”

        “错杀?!”云夫人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震慑,“究竟我们要拿出什么样的证据,你才愿意相信此人与太子暗中苟合?寒朗,告诉王爷你查到了什么?”

        寒朗再度拱手抱拳,“臣查到,沈梨初幼时奇遇,得江湖人士指点,习得了龟息假死之术。年节之前,京城死牢中一名死囚,本该问斩。却突然秘密转移到一个单独牢房关押。”

        云夫人冷笑一声,接着寒朗的话说道:“京城府尹刘桥,本就是太子一党。突然保下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死囚,王爷觉得他目的何在?一个假死之尸,一个替死之囚,还要我们告诉你,这二人的身形相差无几吗?”

        杨琛的身形滞住了,将云夫人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

        如此怀疑确实合情合理,加上洛祈并不怕死,却总在跟他提要死有全尸,这个怪异的需求与云夫人口中的计划,吻合得严丝合缝。

        他避开云夫人逼人的目光,背过了身,心中动摇口中却依然执拗:“纵然他真是太子细作,若是他不曾害我,为什么一定要取他性命?”

        “他不曾害你?”云夫人怒到极至,一堆辩驳之词涌上唇边,反而尽数化成了一段疯癫的嘲笑。

        这笑声许久才止。之后他才冷冷继续:“他不曾害你?湖边拉你落水,紧闭门窗害你中炭毒,你还以为,这都是他无心之举?”

        “可云夫人也不能证明,这些就是他蓄意为之!”杨琛猛转过身,直视着云夫人,不惜强词夺理。

        云夫人瞳孔猛地一震,像是从未见过杨琛如此混淆事非,无理取闹。

        短促地惊愕后,他咬着牙问:“那,他此次下毒呢?也是无心之举吗?”

        杨琛也咬了咬牙,倔强反唇:“如果洛夫人服下那碗蛋羹,丝毫无恙,那就是他并未下毒。不论太子做了怎样的谋划,他没有照做,我为什么不能留他一命?”

        云夫人再次被杨琛的话惊到无语,半晌后,他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认为他背叛了太子?”

        杨琛眸光闪烁不定,但语气却更加坚定:“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如此一意孤行的杨琛,将云夫人的思绪打到零乱不堪。他身上那一连串的震怒开始瓦解。像一场暴风雨,在几度电闪雷鸣后,渐渐偃旗息鼓。

        他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毫无情绪地勾着唇,轻飘飘道:“若真如此,不必臣妾出手。太子也不会放过他。王爷可以在臣妾的计谋中,为他讨到一线生机,那太子的杀招呢?王爷觉得自己真能保他一命吗?”

        杨琛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一地散乱的棋子,心绪亦如这些棋子,乱做一团。

        诚然,背叛太子更像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杨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放眼当今,敢从太子手底下夺人的,也只能是他了。

        况且,如果这个人真的愿意为他背叛太子,那他更不能昧着良心不去救他。

        想到这里,杨琛的拳牢牢攥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竭尽所能。”

        云夫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杨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泄气地摇了摇头,只得退一步叮嘱:“王爷还是先自保吧。此人是否背叛了太子还尤未可知呢!况且,能背叛太子的人,就不会背叛王爷吗?王爷涉世不深,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杨琛听后还未回答,院中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寒朗低语:“两个人,该是陈江带着柴安来了。”

        云夫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孤傲清冷,一如往常。他蹲下身一颗颗地拾起地上的棋。

        陈江推门进来,被眼前的一片狼藉惊得语无伦次,“这,这是——”

        云夫人轻描淡写地浅笑:“无事。不过是王爷输了棋,又耍小孩子脾气。”

        陈江向王爷看去,果然见王爷不服气地黑着脸。他神情立刻舒展,“那也不能让云夫人亲自收拾啊!离央!”

        说着,他又转身向院外吼了一嗓子,将院门外守着的离央唤了进来,“你这奴才,总在院外贪玩,这么不上心,迟早挨板子!”

        离央脸上顿生委屈,分明想说,自己这么做都是听主子的安排。

        他忙向云夫人看去,想讨一句证词。但云夫人却给了他一个略显威吓的眼神。

        离央到底年幼,想不出什么弯弯绕绕,见主子发怒便吓得他不敢多言,赶紧跪下来拾起地上的棋。

        -

        杨琛闭起眼,深深呼吸一次后,再睁眼时,已是神情寡淡。

        他随性地坐了下来,端起茶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问:“柴安,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柴安听得莫名其妙,“我家主子,没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他今日气鼓鼓地从本王这里跑开,回去之后,气就消了?”

        柴安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事儿啊!

        一提起这事儿,他居然开始忍俊不禁,“哦——主子回来是发了一通脾气,跑到灶房里摔了十好几个碗。嘀咕了半天。说什么白花了那么多心思,以后再也不做了之类的。之后,就回屋睡着了。”

        “睡着了?一直睡着?你有在一旁伺候吗?”杨琛的语气里稍稍带出一点紧张。

        柴安又听得莫名其妙:主子都睡下了,我还伺候什么?

        但转念一想方才陈江训离央的话,他马上机灵地答道:“哦,我一直在主子屋中,随时听主子召唤。”

        “那你主子没召唤,你也不上前看一眼吗?大白日的,睡这么久?”

        杨琛说着,人都站起。柴安顿觉压迫感袭了过来。他吓得赶紧跪下。

        可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好了?他反应不过来,只得悄悄地向陈江看了一眼。

        陈江接了这眼神,也略微思忖了一下,接着便窃笑了起来,“王爷这是想召见洛夫人了吧。洛夫人是睡得久了些,不过已经醒了。一醒来就喊饿,听闻王爷要赐糕点,赶紧打发柴安来取呢。”

        云夫人与寒朗若有意若无意地互看了一眼,又都神情淡漠地垂下了头。

        杨琛呆愣了一刻,那句一醒来就喊饿,让他脑子里没来由地就闪出洛祈吃到满嘴鼓鼓的样子,他竟没忍住地轻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像清风拂去了阴霾,他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随手端起那盘核桃酥递给柴安,“拿去给你主子吃吧。云夫人这院里的厨子,别的手艺一般,这核桃酥做得甚是可口。”

        云夫人听后,浅笑地佯嗔道:“王爷这般借花献佛,也不与臣妾知会一声吗?”

        杨琛也跟着笑起,笑出了一贯的轻佻意味,“云夫人莫怪,今日是洛夫人生辰,本王总不好冷落了他。陈江。”

        说着,他又扭过头去看着陈江:“吩咐下去,今晚本王院中设宴,给洛夫人过生辰。到时候,你安排本王的软轿,去接洛夫人过来。”

        陈江笑得谄媚又暧昧,嘿嘿几声过后,故意多问了一句:“是否通知洛夫人,今夜准备侍寝?”

        杨琛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居然放开嗓子笑了好几声。

        接着,他一边轻车熟路地从云夫人的抽匣中取出锭银两扔给陈江,一边耐人寻味地夸道:“说得好,你安排吧。”

        陈江领了赏,笑得越发不正经,拉起柴安,两个人便美滋滋地张罗去了。

        云夫人平平静静地瞧着,待二人走后,夸张地酸道:“王爷,用臣妾的银两打赏下人便罢了,打赏的缘由,还是召其它夫人侍寝。可真是越发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了。”

        杨琛又忍不住朗笑了几声,“云夫人莫怪,你有所不知,这洛夫人侍寝是有趣,可他想方设法地不侍寝,才更有趣。”

        云夫人微有一丝恍然,笑得颇有深意,“哦,臣妾道洛夫人靠的是什么讨了王爷欢心,原来也不过就是欲擒故纵这一套。只是,王爷连这点小伎俩都招架不住,日后怕是迟早被洛夫人玩于股掌之上。”

        杨琛将笑意敛了几分,也笑出了些讳莫如深,“云夫人的提醒,本王都记下了。还请夫人放心,本王绝非见色忘义之徒。”

        两人几乎用一模一样的眼神对峙了片刻,又同时弯了一下唇角。

        “云夫人近日这棋也下得累了。不妨休息几日吧。本王先回去了。”杨琛说着站起了身。

        云夫人垂下眼,顺手盖起了棋瓮,随口接了句:“离央,代我送送王爷。”

        杨琛回头轻轻瞟了云夫人一眼,心领神会地轻笑一声,不发一言,大步走出了院子。

        不出他所料,寒朗没有急着跟上来。

        待二人走远,寒朗不安地问:“云夫人,王爷他——”

        云夫人又打开了棋瓮,不慌不忙地执起一枚黑棋放在了棋盘之中,淡淡地接道:“王爷他,总会长大的。”

        寒朗盯着那棋盘,却不见云夫人再次落子。他斟酌了一下,又问:“那洛夫人,还留着吗?”

        云夫人微微皱了下眉,眼底隐隐显出担扰,“怕只怕,留与不留已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守护好王爷,别伤及到王爷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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