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气味
林容回到宫中,待了三天,却怎么都不知该如何和陆羽开口。
她便白日一有空仍旧出宫,钻进未酬书肆。
林容本想一次性将她在青鬣刘家的见闻说出,但她只要说一点,元神中记忆搅动,腥风血雨在她脑海翻涌,林容立刻呕吐不止。
她是如此痛苦,可蒋仲还是诱着她一点点述说,仿佛试图从断断续续点点滴滴中拼凑完整画面:
“大门打开了,一开门,满地的血。”
“到处都是惨叫,它们有的被按在案板上,有的还睁着眼睛。”
我看到一只紫貂被敲晕不久,又生生痛醒,它回头看了一眼它被剥下的皮。”
说到这里,林容再说不下去,她站起来再次跑到外间呕吐起来。
几天下来,她甚少进食,几乎将胆水都吐出来。
等她回到书肆内,蒋仲看着她:“好些没?”
林容:“奇怪,好像每说一次,难受就会减轻一分。”
蒋仲这时才道:“我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若回避不看苦痛,一时轻松,过后伤口总是难愈。若直面苦痛,初时剧痛,末后却好得极快。”
蒋仲看向林容的眼中唯有怜悯,平日的好奇光芒早已消失。
林容这时才知道,蒋仲让她复述,并非是为了“找到办法”,而是试图让她好过一些。
元镇握着拳头重重捶在桌上:“老子就知道,青鬣刘家这十数年来发迹,手段绝非清白!”
元镇对此额外生气,他便没有蒋仲那般的细心,不住催促林容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什么珍稀兽禽都有,师父,不止是紫貂,还有金钱豹,取胆水的活熊。那里很大,一望无际,是个巨大的作坊。”
林容还想到一个初时不以为意的细节:
“对了,那作坊的后面,仿佛还堆着五彩矿石。”
“那矿石隐隐发着绿黄荧光,旁边放着巨大的木桶,桶中全是黑色的污水。还挖了个坑,坑边有大片大片的瓦砖。”
元镇不以为意:“他家做黑坊生意,废矿废水不足为奇,还是他们预备用这些来做转移掩盖之用?”
林容点头:
“师父猜测有理,这黑作坊开了后门,若有人发现,只怕他们即刻可以转移走。每日剥皮后剩下的烂肉和内脏,由鬣狗入内吞食收拾。”
林容有意附和师父,对那五彩矿石的奇异感觉一闪而过,便未深究。
这边元镇已是怒容满面,不过,他的怒气来源,显然不止眼前这一桩:
“在学谷中时,刘家和屠家的孙子们便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不过是收破烂的,未曾读过几日圣贤之书,怪道如此猖狂!世道不公,不公至斯!”
语气中夹着一丝隐隐的嫉妒……
但元镇终究在气愤嫉妒中尚且保持着清醒理智:
“好徒儿,这次咱们再气愤,也无法拿他们怎么办了,一来,狡兔三窟,他们可以转移,轻易便能销毁证据。且你也不便暴露灵力,对于如何看到罪证,你终究分说不清。二来,你若把此事告诉羽儿,按着羽儿嫉恶如仇的性子,此刻对那如日中天的刘家动手,吃亏的终究是他。”
林容知道师父实则是不愿陆羽听到后陷入被动境地。
林容也感到自己师父重点全错。
他好像以为,自己是誓要揪出刘家,打击报复似的。
忽然,林容脑海中划过那夜章怀太后骤然叫住她,对她说的那番话:
“林国师,你们年轻人喜欢横冲直撞,眼中只有是非黑白。总不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却不知,世家的智慧,唯八个字:保全自身,委婉行事。你好好揣着这八个字去办事吧。”
林容:“师父,我只想要让那些小东西不再受苦,或者,少受些苦,就可以了……至于打击报复,那都是解决此处之困后,再说的事了。”
元镇万万没料到林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死死地盯着林容,心中心潮起伏。
元镇也是外乡人,十八岁时和林容一样北上读书,出相入仕乃是他强大的执念。高门大族剥了他的机会,让他只能屈身太子侍读一职,这份憋屈,成为他此生过不去的困境心魔。
而今,听到林容这番话,元镇忽想:
若心境受困,分明可以破境,只是自己先前竟不懂得可以缓缓绕行的道理……
元镇第一次以别样的目光审视自己这个徒儿。
林容脑海中思绪翻涌,完全没有注意到师父看待她的目光已是不同。
林容忽然又想起先帝陆辉的那封信:
“为父唯一心愿,乃是顺利推法《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只是法体浩大,推行艰难。在此之前,陆儿务必亲作表率,令我万兽国中子民,同感天地,学会敬畏。”
林容看向蒋仲,又看向元镇,喃喃道:
“蒋仲,师父,其实,只要先有敬畏,就可以了。”
蒋仲和元镇:“什么?”
林容陷入思绪中,勿自说下去:
“蒋仲,你刚刚说,若回避不看苦痛,一时轻松,过后伤口总是难愈。若直面苦痛,初时剧痛,末后却好得极快。其实这事也是一样的。”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心肠歹毒、冷硬如铁。”
“没有敬畏之心,最大的可能是,对苦痛存在,不曾看见。
“若不去看那些苦痛,自然可以事不关己,轻松坦然。”
“可若是被逼着不得不看呢?”
林容抬起头来,她水杏一般的双眸中闪动着想到办法的兴奋光芒。
陆羽等到第四日,终于等到林容的主动求见。
天刚擦黑,崔喜赶着来报:林国师白日从书肆回来了,这会儿差了她来恳请见面。
陆羽受寒几日,好得差不多了,便再不肯在寝殿养病,坚要来书房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年内侍劝都劝不住。
听了这声,陆羽从成堆的纸堆中抬起头。
案几上的灯火爆了火星子,耀得陆羽略露疲累之色的黑曜石眼眸崩出一点火光。
年内侍从旁看见,笑道:“劝您将养偏不听,过会儿小人定要求林国师也劝劝您:病这几日,都瘦脱形了,再熬,可没先前好看了。”
年内侍自然是刻意夸张。
陆羽却抿了薄唇,窗外有柔风涌入,春末了,北疆小国的夜风带着一股难得湿润潮气。
陆羽:“叫林国师不必来此。”
年内侍:?
陆羽:“让她来兽嬉园相见。”
年内侍眼睛瞪大:
年内侍自小时候服侍陆羽起,便深知这位少年老成的主子,除了在马背上练习骑射,其他闲暇时刻几乎是粘在这一方书房炕桌上,和朝臣会面,亦从来不脱这地。
而兽嬉园是皇宫中用地底温泉培着的一座精巧花园,到了夜晚香味馥郁、轻盈浪漫。
陛下与国师会见,不在书房暖阁这个肃穆之所,反去那流萤漫天的兽嬉园?
真是稀奇又……不合适。
年内侍看向陆羽的眼神便有些奇异,因之试探地问:“兽嬉园内有一凉亭,可供憩息。小人可要命人备些薄酒小菜?”
陆羽当即面露薄责:“不必。”
还是正人君子、毫不松懈之姿。
可年内侍转了背命宫人去兽嬉园布灯的间隙,陆羽却在一瞬,飞快地撇一眼立在纸堆后那面微不可察的菱花镜中自己的倒影。
陆羽放下笔,右手摸上前襟,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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