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宵之15
“瞧把你能耐得!荷花好看,你怎么不一并买来?”
宋喜沉默的空当里,藤枝轻嘲迷迭,恰遮掩了她不合时宜的语塞。
媚好紧跟着奚落起他,迷迭虽算不得回嘴,倒是也替自己开了口来辩解。一时间女官们全盯着这三个人,反无人注意到宋喜的失常。
“荷花可不在膳单上面,奴才自然不买。姑姑写了要买荷叶,奴才便买。至于她没写的东西,奴才买了,岂不就自砸招牌?”
“凭你,还想挂幌子开店怎的?”
媚好啐他,藤枝跟着笑起。
“招牌?公公你野心倒是不小。”
“就是,就是!”
媚好附和着藤枝,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了。”
宋喜此刻已回神,将单子收进了袖里,唤住面前这几个活宝。
“日头晒着,你们也不嫌口渴。有精力在这争辩,还不如留点力气,晚饭时喝一碗荷叶粥。”
“好呀,荷叶粥最是消暑!若能加几颗糖梅一并熬煮,那就再美味不过了。”
鹦哥将欲拍手,未等合掌,忽又停住。
“只是……谁来做呢?”
“我写了荷叶在单子里,便是打算给你们开小灶的。”
宋喜刮一下她的鼻尖,推她走出凉亭。
“你们呀,赶快去各忙各的。天晚时早点收工,来尝尝我的手艺。”
“这……怎会如此?原来如此?”
媚好一脸的难以置信,却又恍然般缓缓点头。
“迷迭你竟然连开小灶这种事,都料得到?!”
见她仍伫在原地不走,藤枝直接出手,揽着她离开了亭子。
迷迭避开她眼底未灭的探寻,只在背对着众女官时,对宋喜无声一笑。
凉亭内,人已散去。
宋喜瞧着迷迭怀里面的荷叶,不知该从何说起。
“姑姑真打算在此相谈?”
待她启口,正欲出言,迷迭倒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抬步朝膳房走去。
迷迭问得在理。宋喜叹自己竟一时糊涂,险些做了傻事。
她拿起余下食材,随迷迭入了膳房。
灶前此刻无人,恰是避开耳目的绝佳之地。宋喜先取了鹦哥想吃的糖梅,着手将荷叶粥煮起。
“劳烦公公将茎秆折去,只留叶子即可。”
宋喜指了指那束半人多高的荷叶,招呼迷迭帮忙。
迷迭点了点头,却是未动,只拣出其中最是青翠的一支,递与宋喜。
“这……?”
宋喜不解,迟疑着伸手接过。
“余下的那些荷叶,皆是奴才买的,这片不同。”
迷迭笑着回身,去砍那一束荷叶的嫩枝。
“他亲自摘下来,送给姑姑你的,奴才可不敢擅自折了,混进一般的食材中。”
苏淮……
宋喜心头一热,眼眶便有些湿了。
从迷迭说出“荷花”两个字起,她便已隐隐猜到,迷迭见了苏淮。
她第一次遇到苏淮之时,谎称他是“荷花精”。这事情除了芳嬷嬷,便唯他二人才知。
迷迭说荷花在皇城外,还说望她出宫,去见荷花。
哪里是见什么荷花呢?
迷迭话里面暗指的,定然是远在浣衣局的苏淮。
“他和你……”
宋喜本想从苏淮与迷迭的渊源问起,转念又思及旁的,重新发问。
“并非我不懂分寸,有意冒犯公公,只是此事非同儿戏,公公可愿将您与敏贵妃的过结道出?”
放在原来,宋喜无心打探迷迭在毓庆宫的过往。
可如今形势变了。
他往来于她和苏淮之间,那么宋喜必须迫自己全然信他。
如不能对迷迭知根知底,她又如何于困境里保命?
“姑姑放心,是平涯总管调奴才来的。”
“姐夫?”
迷迭点头。
“奴才当年因得罪敏贵妃,险些丢了这一条贱命,而后终年只得在尚膳监例行采买,做末等监工,不得翻身。今次多亏了平涯总管相救,才熬来出头之日,奴才心甘情愿替您与苏淮掌印奔走,纵冒风险,万死不辞。”
原来,迷迭是受了平涯的恩。
平涯曾经对宋喜说过,他定当助苏淮与她。而今看来,他所谓相帮,亦包括安插眼线。
宋喜停下手里面的活计,打量迷迭。
他既被李盈敏毁了前途,心里恐怕是恨她的。
“公公真的只是为了报恩?”
姐夫不择旁人,而偏偏选了迷迭,无非是因为此人更合适,在此事上更易拿捏。
宋喜暗忖,迷迭或许是亦打算报仇的。
他与李盈敏间,显然有旧日深仇。至于要怎么报……
“奴才帮了姑姑您与苏淮,便是还平涯总管人情,也是向敏贵妃讨昔年的债了。”
果然如此。
宋喜颔首,心下了悟三分。
姐夫他拿捏住的,恰是平涯与李盈敏的旧仇。
可这又究竟与自己何干?迷迭向李盈敏报复,手段是促成她和苏淮?
“莫不是……就连公公亦听过那宫闱内的传闻?”
“上床太监”四字,宋喜说不出口。
迷迭倒剔透得很。
“敏贵妃宠冠后宫,皇恩长盛。奴才当初被贬回尚膳监时,做梦也没想过,凭一己微薄之力,还能相抗于贵人。可哪怕如此,深仇难泯,奴才便紧盯着毓庆宫的动静。”
他说得尚仍隐晦,但宋喜已知晓,他言及了她所问之事。
“风波其实刚一起来,便被皇上他压下去了。但当日的毓庆宫,实在是乱成一团,消息难免会走漏出一星半点。”
“所以公公知晓了什么?”
宋喜隐隐觉得,似乎比起湘杏、杜蘅、女萝,迷迭所知是更接近事实真相的。
“司礼监眼红苏淮的人,朝他身上泼了脏水。那事情本非你情我愿,而是敏贵妃求欢不得。”
李盈敏……对苏淮?!
迷迭所言,远不在宋喜预料当中。
她将雪梅酥饼给了苏淮,宋喜的确知道。而苏淮当时说,不肯承她的情,宋喜亦亲耳听闻。
可若说什么强行“求欢”,宋喜难以置信。
李盈敏出身高门,怎可能做如此下作之举?
倒是迷迭接下来的话,又令宋喜动摇。
“别的不说,就皇上连日传清水棠梨的事,姑姑您总该知晓?”
夏至之前,冯御厨的清水棠梨,的确连着天地被端出御膳房去。可那时宋喜以为,皇上他肺火太旺,是因朝堂上政务所致。
如今想来……
竟是因敏贵妃与苏淮?
“姑姑当知,内府衙门里若真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不下死诏,就只是明升暗贬,怎合常理?”
迷迭所言,句句属实,又句句在理。
能推翻“上床太监”的关键一点,便是苏淮至今仍然活着。
所以,真相便果真如迷迭讲的这般,是李盈敏一厢情愿?皇上他无法因贵妃之错,迁怒旁人,故才饶苏淮一命?
而迷迭,为了让李盈敏爱而不得,故哪怕铤而走险,也要极力撮合自己与苏淮?
宋喜似乎为一切迷离扑朔的乱象,皆找到了头绪。
可若是抛开这种种事实,回想她与李盈敏的初见,她们迄今为止见过的唯一一面……宋喜问自己的心,她觉得李盈敏更爱哪个?
三人皆青梅竹马,可宋喜凭直觉来讲,李盈敏瞧着似更爱温恒。
只可惜李盈敏对苏淮的照拂殷勤,仅是那一碟雪梅酥饼。若这二人真的相见,流转其间的究竟是哪一种情,宋喜准能断定。
“风波既已平了,再提,就只是牵累公公与我。”
毕竟“上床太监”一事,从来皆是禁忌,宋喜不愿再谈,只轻抚手中荷叶。
“这颜色真是鲜亮,祖母绿亦比不过。”
“掌印他眼光好。”
迷迭神色笃定,看向宋喜。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对姑姑您一见倾心?”
“我不过平庸姿色罢了,说什么‘一见倾心’?别说是整个宫里,就仅在内膳房,我也是比不过媚好与藤枝的。”
“她们两个,各有各的长处不假。可姑姑您要知道,您才是掌印所爱。”
余下的荷叶皆被裁去了茎秆。迷迭仔细理好,放在一旁。
“他知你不便出宫,才以这荷叶寄情。本不会游水的人,却不肯假他人之手,偏要亲自摘荷叶送你。”
“也多亏了此时节,碧荷应季……”
宋喜笑着开口,却忽然神色凝住。
早先她没在意,这会儿自己提及了“应季”二字,方才恍然。
迷迭与李盈敏间,究竟有什么过结与仇怨,宋喜合该是清楚的。
这事情,哪怕尚食局其余三司的女官不知,可至少常伴师父身侧的她,一定知晓。
宋喜并非是全然不记得了。毕竟事情已发生了太久,她只是在初遇迷迭的时候,未能将他与往事联系起来。
而今想想,当时会得罪李盈敏的,除了宋喜眼前的迷迭,又还能有谁呢?
若说迷迭与自己而今共事,仅仅是因缘际遇,宋喜不信。平涯能坐上大内总管之位,凭的便是人皆不及的手段与心思。
司礼监的掌印总管,好生厉害。
他挑选了迷迭入内膳房,既是救他于尚膳监,是给他报复李盈敏的机会,也是助他向冯铁柱还当年的情。
迷迭今日帮宋喜,而昔年,宋喜的师父曾帮过他。
眼下,他来报偿过去那一段深恩。
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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