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宵之60
“天这么早,典膳是要去哪儿?”
画眉心知宋喜有蹊跷。可她问得平淡,并未深入刺探。
只可惜宋喜心乱如麻,撒不好任何一个谎言。
眼下画眉这简简单单的问题,她都答不周全。
“我、我去浣衣局,看藤枝姐。”
“典膳昨儿才去过。”
画眉提醒宋喜。
“我再去看看她……”
宋喜仍被画眉扶着。
她挣动身子,欲从画眉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
此刻,她无心与画眉再多说什么。
她心心念念着的,是重病中的苏淮。
画眉看出,宋喜的心思全然不在此间。
她这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再加上敷衍拙劣的谎……
画眉将她的胳膊紧紧攥住。
莫说出什么皇宫了,宋喜只要踏出这内膳房的院子,就准会惹天大的麻烦上身。
天光愈亮。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哪怕仅瞧上宋喜一眼,都定然觉察得出她有多古怪。
宋喜被画眉牢牢扯住,也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挣动。
她哭了整整一夜,此时竟然仍还能流出眼泪。
二人无话,画眉只闻得宋喜如可怜的幼兽一般,开始啜泣抽咽。
画眉没想过要惹哭她。
她的哭声,若是招来了其他人,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嘘,跟我过来。”
画眉紧握着宋喜的胳膊,将她朝自己的房间里拖。
宋喜一时吃痛,哀哭之声更惨。
“噤声!旁的人都还睡着。”
画眉反手捂严了她的嘴,将她利落地推进了门里。
“画眉姐,我得去浣衣局。”
宋喜见画眉背靠上门板,堵了她的去路,不由得心头着慌。
她软下嗓,苦苦朝画眉央求。
“典膳去浣衣局可以,但不能这个样子去。”
画眉指了指屋中盆架。
“我去打水过来,典膳您且先梳洗。”
瞧她身上这象牙色的宫装,边角皱起,画眉便知她昨日从湘杏尚服那回来后,定然是整夜都穿着这身衣裳,不曾更衣入睡。
“您这宫装也得换下来了。待会儿您梳洗好了,且换上一身新的,再出宫也不迟。”
宋喜闻得画眉的话,低头去看自己。
她裙摆衣缘之上,皆是褶皱。
这宫装本就是不提气色的牙白,如今这样则更显破旧。
宋喜转头,去瞧画眉桌上的铜镜。
镜中人憔悴得甚至令她陌生。
她脸上泪痕阑干,哪好出去见人?
画眉说的,皆没有错。
宋喜稍平静下来。
她点了点头,坐去盆架边上。画眉见她不再急着要走,松了口气,出门提水。
夏日的井水寒凉。
画眉打湿帕子,替宋喜敷了敷哭得红肿的眼。
一番梳洗拾掇,宋喜总算是乍看之下,还算正常。
为省时间,她直接借了画眉的宫装,穿好后道谢出门。一路上凭着腰牌,不多时,她便已出得皇宫,行至了浣衣局。
宋喜从她常走的那扇偏门进去,没想到竟见到了芳嬷嬷。
见她进门,芳嬷嬷朝她笑起。
“大人请老身过来,在此等您,可真是料事如神,算无遗漏。”
宋喜垂下眼去,怕教芳嬷嬷瞧出,她昨夜哭得厉害。
“嬷嬷您这一次,还请莫再拦我。”
“不拦了,不拦了。”
芳嬷嬷上前,将她挽住。
“大人他只盼着您能过来看他。他病得起不来身,遂托了老身我代为迎您。”
听到“起不来身”,宋喜心上一痛,泪险些又要落下。
芳嬷嬷引着宋喜,走些避开人的小路,来到了苏淮房前。
“典膳您直接进去便是。”
宋喜欲抬手叩门,芳嬷嬷却将她阻住。
“大人他一直在等您。他不便来开门,故只虚掩着这房门罢了。”
原是这样……宋喜颔首,谢过芳嬷嬷,推门入内。
病榻上,苏淮睁眼。
宋喜瞧见他的一瞬间,泪便又止不住地涌出。
她急急关上了房门,面朝门扇,背对苏淮,手忙脚乱地拭泪。
苏淮尚还病着。她在他面前哭,好生晦气。
宋喜暗啐了自己,堪堪逼回眼泪。
转过头,她定定地再望苏淮。
苏淮靠着床栏,面如金纸,半点血色也无。
若不是他睁开眼来看她,她甚至以为,床榻上就已只剩了他的躯壳。
文人雅士每逢深秋,于塘水中留残荷听雨。
雨打金荷,虽美,宋喜却不忍亲眼睹见。
似荷花一般的苏淮,病得像是快要死了。
这样萧索侘寂的美,动人心魄,却也教人惶惶。
宋喜甚至觉得,她似乎再也触不及他。
他本有仙子容颜,而今就算归去,也不过是重回瑶池天境,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苏淮,是她心中莲仙。
她是浊尘里的凡夫俗子,既与他金风玉露间一夕相逢,便已是此生至幸,又怎可以有再多奢求?
但她既是凡人,自然断不尽贪、嗔、痴诸般恶欲。
她不知足,不舍得苏淮离她而去。
宋喜打量苏淮,苏淮亦瞧着宋喜。
晨光既起,室中明亮。
暖融的朝阳,温柔抚摸着她的面颊。
若她与他,能离得再近一些,他便会抬起自己的手,代替那似水阳光,轻抹去她脸上浅淡泪痕。
可是苏淮知道,他没有资格求她上前。
她能来这儿,已是她施予他的最大恩惠。
宋喜的眼,显然已经哭肿,在阳光下愈显通红,布满着清晰可见的血丝。
她这样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么?
他那坚持了许久,对她隐瞒病情的铁石心意,在昨日她随顾落轻离开时,一整个分崩离析。
见到了正门处那一幕的女官们,说得含糊,可他既已在温恒身旁日久,听得她们私下议论的只言片语,便顿时分辨出来,带走宋喜的是顾落轻。
顾落轻是何人?天子御前亲卫,江东顾氏嫡子。
他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又长了张最讨女子们欢心的脸。
同他相比,自己只是又老又丑的落魄阉人。
苏淮慌了,故才卑鄙地求请迷迭,用上不得台面的低劣手段,去争抢宋喜的心。
昨日顾落轻带宋喜去了哪里,苏淮虽不知晓,但无论如何,他不喜她乖乖随顾落轻离去。
他同迷迭叮嘱,务必在当日将他的病讲与宋喜。
若宋喜与顾落轻分开得早,便会在见过迷迭之后,趁着天色仍亮,来浣衣局探望他。
而若是她与顾落轻独处太久……
她分明是他的对食,是与他共结了连理的发妻。
自家的妻子,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太久,总该因此受到些惩罚的。
事实也一如苏淮所料,宋喜没来得及在落锁前出皇宫,赶来见他。她困在宫里面,没法子出来相见,只好以泪洗面,一整夜牵挂他,煎熬难眠——
如此种种,苏淮皆算到了。他的确令她受了惩罚,将她折磨了整整一夜。
可乍一见到她哭肿的眼,苏淮便怨气尽消,悔上心头。
他气她跟了顾落轻走,可因此去折磨她,令她悲哭整夜,他原来竟是舍不得的。
苏淮怜惜心疼于她,也无比愧疚自责。
他一时赌了气,卑鄙恶劣地去惩罚她,可她哪怕再怎么有错,也不该代顾落轻受过。
苏淮醒悟,他只是在记恨顾落轻罢了。他的怨气,哪里与宋喜相干?
她分明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
这样的惩罚,对她而言太重。
更何况,他伤她一成,也是在反伤自己十成、百成。
“你目已能视,更该珍重双眼。”
苏淮开口。
他声音里,带着落叶般的残响。
迷迭说他的病已然侵入心肺,今日听苏淮话音,宋喜明白,确有此事。
这因心肺受损而带出的气音,惹得宋喜心头再痛,终忍不住悲哭。
她来之前,画眉已尽力帮她遮掩了哭过的痕迹。
可苏淮这样说,便显然是看了出来,她昨夜曾狠狠哭过。
“我的病早好了。叶院判都夸我,说我有乖巧听他的话,故而眼上的伤好得彻彻底底。”
因为苏淮他病得太重,小姑娘都已伤心到这个份上,一开口却还是在安慰他,教他莫担心自己。
“反倒是你,怎浑不将身体看重?迷迭可都同我说了,你自采莲时受凉开始,前前后后,就只去过太医院一趟。那唯一的一趟,还是为了……”
宋喜声音渐低,抿了嘴,混杂着羞赧与嗔怒,不再出言。
“还是为了,咳、见你。”
她不肯说,苏淮却偏替她将话讲全。
“我生病事小,你中了砒|霜却是大事。咳、咳……”
苏淮剧烈咳起,好容易稳下气息,却仍旧坚持对宋喜尽言心意。
“听闻你伤了眼,我哪还顾得了旁的?不亲自见你一面,我始终难以心安。”
“我又怎不是呢?”
宋喜忙过来替他倒水。
“知道了你病得这么重,我昨晚一整夜都没法子睡下。早上宫门一开,我就急急赶来。你唯有将养好了,我才能放得下心。”
她将杯盏递与苏淮,继而劝他。
“生病延医,是理所应当之举。你瞧你,都病成了什么样子,怎还是硬撑着,不请医官替你诊治?”
苏淮垂眼,虚望杯中的水。
这病若还能强挺一日,他便一日不会去太医院的。
他的身体,他最清楚。这样的病,根本不至于延医。
但此刻,延医是宋喜所愿。
哪怕他不可去太医院,但为了她,他肯做些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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