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三节 萌萌街机修理师
依风把那些缠在一起的长胳膊猴子解开——它们不是什么长臂猿,真的只是胳膊比较长的猴子而已。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它们很方便地挂在钩子上——当然这是不是设计师的本意,依风就不清楚了。这项工作只花了他两秒钟,这些猴子不像之前的兔八哥和白色小狗,脑袋上是没有绳的,因此不能串在一起,拿起来比较费事。但依风还是在瞬间便准确计算出一个合理的姿势,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抱在怀里,这便朝着游戏厅出口走去。
这一天是1999年8月15日。不是阴历的八月十五,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半月呢。
暑假的两个月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待着,陪凭云姐姐一起打她最喜欢的《魂斗罗》。终于可以玩双人模式,这让她的游戏瘾成倍地增长起来。现在她一天中除了吃饭睡觉,余下时间的二分之一都待在依风的房间里,逼着他陪自己一起“啾啾啾”地跳着打枪。
依风衷心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和姐姐拉近关系而毫无原则地把调三十条命的秘诀教给她,否则这两个月他应该就用不着睡觉了。
哦,对了,刚才我们有说到“二分之一”是吗?为什么是二分之一呢?因为姐姐每周有四天时间会被送去少年宫补习,尽管她一开始哭着喊着进行反抗,但一个多月下来也已算是习惯了。据说她已经成功地把补习班的学生组织起来,成为了让老师极度头痛的“小头目”。对于姐姐惹事的本领,依风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半个月,依风已经攒足了三百元钱,现在正在努力凑齐那个玩具店老板所说的,每月二十元的“利息”。
原本他或许已经凑够了,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对江晓薇说,姐姐只喜欢游戏卡带。这正说明他对洛凭云的了解尚有不足,姐姐是看到什么就喜欢什么。
正因如此,当依风把那十只白色小狗带回家后,当时就被凭云姐姐全部抢走了。这本也无所谓,只是十只玩偶,依风再出去抓就是了。可当他又两度带着玩偶回家,然后又全部被姐姐据为己有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了。
姐姐的贪心是无止境的,这样下去他根本攒不到钱。可是只要姐姐伸手问他讨要,他又没法拒绝姐姐的要求。
没办法,打那以后他只能抓一次就去收娃娃的老板那边卖一次。虽然效率会降低一些,但总比带回家“安全”。
自从那次和江晓薇谈过话之后,他就决定只找规模比较大的游戏厅进行计划,并且每家只去一次。以幸福小区为中心,北至二棉职工宿舍,西至琴岛海关办事处,这片地方的游戏厅不多,但也足够他逛上一个月的。然而,除非他思维体中储存的地图有误,否则这家“智娱至乐”应该就是附近能够找到的最后一家大型游戏厅了。
还差几十元钱,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正当依风一边这么考虑着一边向门口走去的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叫住了他。
“喂,小朋友!”
依风站住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他。
“您是在叫我吗?”
这男人看样子像是这里的老板,这让依风想起了那天在小巷里的遭遇。江晓薇姐姐说大店的店主没必要找这种茬,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是不是?
郝友道笑吟吟地趴在柜台上,俯身看着这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表弟严浩也摆着跟他一样的姿势。他上下打量了这孩子一会儿,问道:
“你就是那个抓娃娃特牛逼的小孩吗?”
“嗯?”依风不知该不该肯定,“我确实抓了不少……”
来到地球纪元已有半年,对于兰陵本地的方言和俚语他也早已能够理解。“牛逼”这个词不会出现在正式的词典中,思维体过去也不曾储存,但他知道这个听起来有些粗俗的词语其实指的就是“厉害”。
郝友道和严浩对视一眼,接着又对依风说道:
“你以前抓过很多?”
“还行吧。”依风看了一眼手中抱着的猴子,谦虚地答道。
“有人教你?还是你自己练过的?”
“倒是没人教……”依风想了想,“算是练过的吧……”
毕竟迄今为止已经抓了一个半月了。但每一次其实都是实战,而且除了往数据库中添加了一些之前没有记录的娃娃机品牌及相关数据外,如计算能力、掌控时机的技巧等并没有半点提升——也根本不可能有提升,所以实际算不算“练习”真有点难说。
但这样的回答可能让两个大人误会了什么。郝友道露出一种迷样的笑容,有点诡诈,但更多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哥你又来了。”严浩也咧嘴笑了起来,却并未阻止。
跟这位“道哥”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爱玩的人,喜欢游戏,喜欢有趣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把家里的积蓄全拿来投在这一家游戏厅里。
“什么赌?”依风茫然问道。
郝友道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掏出十元钱在依风面前一晃,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台娃娃机说道:
“三个币,你觉得你能抓几个?”
那台机器里装的娃娃体型中等,只比他给文心语抓的兔八哥小一圈。依风刚才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它了,因而这回不用仔细看便能给出答案。
“四个吧。”
“嘿!”郝友道来了兴致,“那行,咱们就赌这个。我给你三个币,你要是能抓出来四个,那四个娃娃都归你,算我请的!另外这十块钱也赔给你!你要是抓不到嘛,那就把现在抓到的这些放下。算起来你还赚一点,怎么样,赌不赌?”
“这赌约听起来对您的好处不大……”依风诚恳地说道。
郝友道还未说话,旁边的严浩便抢着笑道:“我表哥最喜欢打游戏。在抓娃娃上也算是个能人,你要是真玩儿得厉害,他请一次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我也想看看,那台机器你打算怎么用三个币抓出来四个。请人表演还得给点儿赏钱呢,十块钱不算多。”郝友道接口道。
依风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听起来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把手中抱着的猴子交给这位郝老板,在柜台后面暂放着。郝友道给他取了三枚币放在他的小手里,三人便朝着那台娃娃机走了过去。
虽然郝友道说是“表演”,但依风这一次抓娃娃的战法却中规中矩。第一枚硬币抓出来一个,第二枚硬币再抓出一个,还剩一枚硬币,任务余量却还有两只。严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爪子抓一个娃娃就没空了,你打算怎么抓出来两个?”
“利用魔术扣。”依风毫不避讳地答道。
“魔术扣?”
魔术扣就是衣物上常见的那种黏扣,也叫魔术贴。那台娃娃机里面的娃娃并非普通的玩偶,而是做成动物形状的布艺存钱罐。每个罐子都圆滚滚的,投币口则用魔术扣粘起来,因此依风说魔术扣,他们能理解。
依风也没有再多解释。最后一枚硬币,他轻而易举地抓出早已锁定好的一对存钱罐,其中一只的魔术扣子面和另一只的母面牢牢黏连在一起,被钩爪轻而易举地丢到了出口。
三枚硬币,四个胖嘟嘟的储钱罐战利品。他倒是算得精准。其实他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达成目的:前两个币抓起两只存钱罐并在空中丢下,让它们在滚动过程中相互黏连,最后将四个一并带出。只是这样的做法一来费力不讨好,且会让成功率下降三成左右;二来,这样的计算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能力,与其说是技巧,不如说简直是预知未来了。
太过惊世骇俗的手段,没有旁观者的时候用一下还没关系,这种情况下就算了吧。
毕竟一开始就承诺了“四个”,想解释成巧合也晚了。
虽然手段平平无奇,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达成了。这种表现多少也在郝友道的意料之中,看来这孩子确实是个天分不错的抓娃娃小行家。他心悦诚服地把那十元钱塞给他,同时不忘教训自己的老弟——
“天天让你学点儿技术,你就不听,一天到晚搁天上飘着。这回傻了吧?人家才五六岁就练出来这么一手好本事,你行吗?”
严浩摸着脑袋嘿嘿笑起来,却并不答话。
“多谢!”依风露齿一笑。这两个大人很讲信用,让他很有好感。另外,虽然洛氏夫妇和老师们对他也很好,但那都是大人宠爱小孩一般的好,而这两人跟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平辈论交,这也让他觉得新奇。
“小兄弟啊……”郝友道演戏般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嘴里连连叹息,“嘿嘿,果然名不虚传,我这十块钱输得不冤。”
“您过奖了。”依风微微欠身,“顺带一提,这台机器的天车松了,你们刚才听到响动了没?摇晃的幅度也有点儿大,我刚才差点失手。”
“哦,这么说动静好像确实有点儿毛毛糙糙的。”严浩应和道。
“应该是螺丝松了,上紧一点儿就好。”依风说。
“嘿,你还会修这个?”郝友道又来了兴致,“你能搞定吗?”
依风想了想,虽然是他打赌赢来的,但人家确实给了他好处,既然如此就稍微帮个忙吧。于是他要来工具,把这台娃娃机断电,钻进去看了一下便找准位置上好了螺丝。再次启动的时候,那“吱呀吱呀”的声音果然消失了。
“天才啊……”郝友道连连赞叹,“哎,小兄弟,别的机器你还会修吗?”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毛病。”
“你跟我过来看看。”
郝友道兄弟二人带着依风往后面的仓库走去。那房间不大,长宽就如依风的学前班教室一样,角落里存放着两台坏掉的街机,一个短发女孩正蹲在其中一台机器前,手里拿着测电笔和钳子有模有样地摆弄。
啊……是她?
“萌萌。”郝友道热情地招呼着,“怎么样了?”
“嗯……”小姑娘撩起额头的刘海,擦了把汗,“那一台我弄不明白。不过这一台是因为里面线路接触不良,我已经接好了,你插上电试试……啊!”
她扭头看到了依风,显然也把他认了出来。依风露出礼貌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嗨!”
“啊?”严浩来回看了看两个小孩,“你们认识的?”
“是一个学校的。”依风老实地回答。
那小女孩好像不知该如何回应似的,脏兮兮的小手微微一抬,又立刻放下了。
“原来是同学啊,那就好办啦!”郝友道呵呵一笑,“哎,小兄弟,我那台机器启动不了了,要不你帮我试试能看出来什么毛病不?”
依风不知道这个大人说“好办”是什么意思。但人家既然好声好气有求于他,他也没打算拒绝。他走到角落大致看了一下那台机器的状况,用工具把外壳打开,捣鼓了一会儿。看他熟练的动作,活像是个从业多年的老师傅。但郝友道好奇问起,却得知他父母都是银行的职员。
“那你从哪学来的本事?”严浩忍不住问道。
“就算是自学成才吧。”依风含糊地回答,“这一台有点儿麻烦,应该是时钟电路有问题,可能要花点时间。”
“时钟……电路……”女孩呆呆地呢喃着,重复依风说过的这几个字。按理来说就算她再长大十岁估计也接触不到这个词,可现在的她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一般。
“你帮我调好,我给你工钱。”郝友道斟酌了一下,“五块,你看怎么样?”
严浩瞥了表哥一眼,悄悄凑到他耳边说:“老哥你真是庄户刁,这价格你也好意思开?你打电话叫专修的人来他能要你四十块!”
郝友道毫不客气地把表弟踹到了一边。
但依风却是一口答应。反正工具都是人家提供,他只需要付出一点体力和时间,而放暑假的孩子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他本就是为了赚钱而来,现在又可以挣点外快,何乐而不为?
他倒没有发现,这两个大人对他的态度正在逐渐发生着变化。一开始跟他打赌的时候,他们还抱着一种拿他取乐的玩闹心态,这会儿却是一点点端正起来。抓娃娃固然也算是一种本事,可跟修理的手艺相比,在人们眼中的价值自然是天差地别。
依风花了二十多分钟把那台机器调好。郝友道两兄弟接上电,机器果然顺畅地运行起来,屏幕上显示出《metal slug》的字样。
是《合金弹头》。
说好的五块,郝友道依言付钱。依风也就大大方方的道谢接过。眼看那个名叫“萌萌”的小姑娘还在愣愣地站着,他想要搭句话,却先听到了郝友道的发问——
“哎,小兄弟啊。你应该挺闲的吧?我听说你天天在这附近转悠抓娃娃……”
“时间有很多。”依风诚实地答道,“抓娃娃是为了卖掉赚钱。”
“赚钱?”
不知为何,听了这个回答,本来还有点支吾的郝大老板却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一拍手说道:
“那不如这样,你以后也别去别的地儿抓娃娃了。我这儿每周都有些出问题的机器,你就每周六周日挑个时间过来,帮我把机器修好。咱还按刚才这个价,稳定收入,你看怎么样?”
不知不觉间,郝友道对待他的态度就好像把他当作同龄人一般商谈了。
除了他不拘小节的性格之外,依风的能力本身或许也是促成这一结果的重要原因吧。
依风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以不太符合小孩子的模样沉吟了一会儿。郝友道还以为他是对价格不满意,正打算再说两句,却听到依风的回答——
“这样……不就算是雇佣童工了吗?”
不能做违法的事。他的眼神似乎在表达这样的意思。
郝友道还没料到会遭到这样的反驳,不等他想好对策,一旁的严浩急吼吼地说道:
“啥雇佣童工,没那回事儿!你想啊,你就是有空的时候帮我们修一下机器,很轻松的活儿!我们呢不好意思让你白干,所以给你钱当酬劳。你就当成平常在家里帮家长做家务就行了!大家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你说对不对?”
……这不就是童工么?
依风看了眼身旁的小女孩。这半天她一直没有说话。
“哎,不信你问萌萌,你们不是同学吗?”严浩又说,“她这两个月就一直在这儿帮我们修机器,跟你一样的。”
“那……”依风犹豫道,“我来帮你们,不就是抢了她的活儿了么?”
“没事的!”
慌慌张张给出答复的不是两个成年人,而是有些扭捏的少女。
“我……我姥姥家就住在隔壁,所以我才过来帮忙的。但是后天我就要回自己家去了,我家在桃源那边,回去了就没法再过来了……”
桃源小区吗?依风估算了一下。从桃源小区到菜市场那边她父亲开的电玩厅只有一公里左右,但要走到这,靠小孩子的脚力约摸有一小时的路程。
不会造成“抢生意”的状况,这让依风松了口气。如果说因为自己的到来害得她失去了“工作”,那就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那好。”他给出答复,“那我每周双休日过来可以吧?”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严浩笑容满面,嘴里如连珠炮一般说道。
郝友道也没有掩饰已经浮上脸孔的笑意,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声“yes”。
作为开游戏厅的老板,街机出故障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而已。可他和表弟两人都是打游戏很在行,却对修理几乎一窍不通的人。要找外面的修理师傅,一次往往要花个几十块钱,还好这段时间隔壁老人的外孙女放假,可以经常跑过来帮忙。这个女孩年龄虽小,但应该是从小就接触这方面,简单的修理很快就能搞定。但伴随着开学临近,她也不可能再有空过来修理……郝友道本来正在为这事头疼,没想到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瞌睡了刚好有人送枕头!
因为有这女孩在前的缘故,他也没再怀疑依风的能力。而对依风来说,他正愁还有几十元钱没攒到,这位郝老板的提议正对他的心思。
合同当然是没有的,一大一小两人握了握手,这就算是成交了。那个女孩却捏着自己带着油污的牛仔裤,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你能不能……别告诉我爸爸……”
看来是擅自帮电玩厅修机器的事不希望被自己的父亲知道。
依风回想起数十天前遇到的那位大叔,下意识点了点头。
说到底,那个坏脾气的大叔要是认出他来,多半会气得跳脚大骂。依风可没有闲心过去招惹他。
但眼看着他点头,短发女孩却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谢谢。”
郝友道给依风找来两个大袋子把他抓的那些娃娃塞进去,依风一手一个像鸭子一样摇摆着离去了。两个大人眼看着小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相视一眼,终于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郝友道边笑边说:
“他奶奶个老徐还天天拿捏着我,还一回二十,老子再也不找他来了,让他喝西北风去!”
“老哥你话别说太早。”严浩提醒道,“那小子再厉害,到底也就是个小孩儿,肯定没有老徐有经验。说不定回头有他处理不了的麻烦,还得把老徐找来,你可千万别把人家得罪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郝友道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倒是你,把你的乌鸦嘴给我收起来!”
“还有啊老哥,咱这价格是不是开得太低了?”严浩一边躲避着兄长的无影脚一边说。
“你懂个鸟毛!”郝友道趁他注意下盘,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到时候人家来修机器,你别光搁一边儿看着哈。你得多问问,自己也学点儿手艺。等回来把技术都学会了,咱们就再也不用靠别人了。”
“嘿,老哥你这还是一石二鸟之计啊!佩服佩服!”
“那是!”郝友道假模假样地叉起腰来,“你以为你老哥二十岁就出来闯荡凭的是什么!眼光!”
兄弟俩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了一会儿。只可惜他们还是太嫩了,依风过小的年龄和轻松的修理方式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那是十分容易的工作,殊不知要想把他的技术都学透,严浩就算把自己这辈子都搭上也没机会了。
而此时已经走了一段路的依风,也在路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又忘记问那个女孩的名字了……
不过很快就开学了,应该能够在学校里碰见她的吧?
到时候再用心做个自我介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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