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冬日
在太阳尚未拨开清晨重重迷雾的时候，山希和往日里一样，路过雨生的篱墙时习惯性地往院里看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极少见一幕：雨生闭着眼睛慵懒地躺在竹塌上。
“这是那里来的竹塌，莫非前一天少爷离开是去砍竹子了？”山希望着竹塌上的雨生心里寻思着。
“少爷，你这样睡觉可是会着凉哒……”他后半句话还没来及说出口，便能感受到雨生眼皮后面瞪他的眼神。
黯然离开的山希不住回头，心中念叨着“少爷非但没有在意师父和众人的不满，反倒把茅屋里的竹塌搬到了院里，他可真是个怪人呀！”
他又一次开始担心雨生，很快又立刻明白自己的担心只源于自己太过天真……
山希的行为和念头让竹塌上的雨生略显失望。
山希虽未踏入初境，却也算得上是路上的人，大道路漫漫且艰险无常，即便是上根器的道种也需心思如一，山希怎能惦念他人。
对此，雨生并非没有跟他挑明，可这三巴掌打不出一句话来的山希每每一夜过后早起之后又一切照旧。
……
冬日的一个响午过后，阳光很足，落在山希的脸色暖烘烘的，他照旧又捧着一盘刚分下来的坚果站在雨生的院里。
“还端着呢，放下吧？”
雨生的眼睛终究还是撕开一条缝，他看了看目光清澈无染的山希说道。
山希把盛满松子的木盘子放在竹塌旁的石凳上，立时恰有一滴自己院里桂花树上未被太阳烘干的露珠被风吹了过来……
露珠在离竹塌尚有一人高的距离处被山希轻松地用手指钳住，露珠顺着山希微微胖的手指滑落至指尖，大拇指顺势一弹，露珠就此被击碎在半空中如同烟花一样撒开。
雨生缓缓起开双眼，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破境了？”
“其实这都是多年放牛打下的根基，今得师父点拨，才……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不想让我跟别人说。”
山希见雨生神色并未发生任何变化，这才明白，自己的多心是那么多余，他早就清楚雨生的造化远在自己之上。
雨生根本没有在意山希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起身进了茅屋，不多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小葫芦走了出来。
“只需喝四分之一就够了，剩下的依次隔两天、五天、七天喝下，我自己用不到了，对你却很有帮助。”雨生重新躺在竹塌闭上眼睛，双手叠加放于神阙。
山希望着小葫芦犹豫道：“这是清净水？其实师父已经给了我一些……”
“他能有什么好净水？”
听到清净水入唇，雨生嘴角露出了罕见的一丝笑意。
“你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好了，不用在意什么。”
喝了人家的清净水，山希本不想再问那个问题，见雨生如此态度自然也不再见外。
“《记要》里讲，‘断念须利刃’。这利刃究竟在何处？”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大家多时，实在无计可施，大伙这才请山希向雨生求教。
“呵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老家伙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玄门路漫漫，但凡想有造诣的修行者是需要精进勇猛，可这尘世里的俗世，岂是快刀斩乱麻之法所能了却的？”
雨生见山希的问题一针见血直奔要旨，他起身看了一眼微风中轻摇的松枝继续讲道：
“世人皆知万事开头难，却往往错把大把功夫下在这最难的事情上。”
“难事，自然要多花精力，这难道也有错吗？”山希很是不解，心中又深切感受到雨生体魄非同寻常。
天底下但凡修道心向玄门之人无不对浮山宗心存敬意，像雨生这般对其言语无忌的人确实少有。
“要的是耐心，柔，才是应对刚强的上上之策。”雨生不知为何突然增大了音量，好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好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
山希离开不久，松树林一边松树梢上的薛央终于来到雨生的院里。
“恩师去看他，他竟如此无礼，眼里哪还把浮山宗放在眼里。”松树林外赵一薏身旁的梅杏儿终于看不下去，开口说道。
其实雨生并不是没有向薛央施礼，只是那动作实在太小，以致于在旁人眼里他根本没动，但赵一薏清楚地看到雨生的头的确向薛央点了一下。
“玄门路阔，你自己走什么路子，没人干涉，只希望你别误了他人。”
他人毫无疑问薛央是指山希。
无忧门惨遭灭门，浮山无论是薛央还是宗师本人都对这个外门弟子给予厚望。因此山希自上了浮山，一举一动都在薛央的双眼注视下。
“解法你我没什么好争的，至于他，一切你都看到了，我没什么好的。”
听到雨生这话，薛央无奈地叹了口气消失在松树林上空。
雨生知道，山希并没有走远，薛央跟他的对话想必他也全都听到了。于是在看着天际逐见化作一个黑点的薛央，然后跟啥事没发生一样继续睡大觉。
“真不知道掌门师叔他是怎么想的，面山还帮他一把，我想此时他老人家多半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梅杏儿看到雨生慵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她先前为了上这浮山，不惜割舍掉了多少荣华富贵，可他雨生倒好，这般肆意糟蹋自己大好时光。
而赵一薏对雨生刚才的话和此时的样子没发表任何看法，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未了只对梅杏儿讲道：
“以后别再来这儿窥探了，你能看到只有日复一日同样的画面罢了，而这些远不是你所能领悟的。”
梅杏儿没把赵一薏的话回事，后来的日子里还是抽时间来松树林的边缘。而小溪另一边茅屋里一切照旧，雨生从来没有变勤快，山希还是那样照顾雨生。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山希成功进入玄铁十二宫洗髓才稍微发生了一点变化，然而所谓的变化仅仅只是少了一个山希而已。
众人本以为雨生没了山希之后会主动到崖坪上去，可是没了山希的雨生连竹塌都没有下过。
后来再没人来过松林这边，就连大伙闲谈时，也几乎不再有人提起雨生，整个北崖似乎忘记了此间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但是浮山更高处的人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两间清静有点不太正常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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