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温饱
小喜鹊的提醒如醍醐灌顶,秀荪又眯起眼往那身影望去,对呀,府里小厮们的衣服虽也是绸缎的,却是短打,这个身影的年纪怎么看都不是管事,那就只有可能是少爷了。←百度搜索→
会是哪位少爷呢?
这时那身影却背对着秀荪蹲下,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那动作依稀像是在挖土,难道藏了什么宝藏?秀荪为自己的想象力而鼓掌。
她拍了拍小喜鹊,示意她原地别动,自己抬手摸了摸头上,只系了两根五彩丝绦,她又摸了摸脖子,那里缀着块小小的玉片。
秀荪将那玉片连着拴玉片的红线一起摘下来,将那红线缠在右手的指间,玉片刚好固定在食指和中*指外侧,万一是坏人这样子挥拳打上去会疼一些。
她从转角探出身体,沿着墙根一步一步缓慢靠近,她脚步轻盈,竹林里泥土湿润柔软,直到站在那人身后也没被发觉。
秀荪俯身细瞧,那少年在两三棵毛竹的根部挖了一个好大的坑,土坑边缘整齐摆着两只拳头大的尖尖的东西,是胖胖的冬笋。
正在这时,那挖笋的少年转过了身,西边最后一抹残红照映在他脸上,秀荪认出了那张尖尖瘦瘦的小脸,他是,褚秀苡!
长房的嗣子褚秀苡。
“啊。”那少年短促地尖叫了一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却不受控制向后仰,一不小心跌进了他自己挖的大坑里。
那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痩鸭一般,把秀荪也给吓了一跳。
残红的光渐渐消退,隐没在层层叠叠的马头墙之后,黑黢黢的竹影里,秀荪给小喜鹊招了招手,两人合力把褚秀苡从土坑里拽了出来。
褚秀苡站得笔直,长胳膊长腿的,像一羽目下无尘的仙鹤,优雅地掸了掸破旧衣服上的泥土。警惕地盯着秀荪问,“你是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秀荪翻了个白眼,这个问题应该是她问的吧,她理直气壮地指了指那一排后罩楼。“这里是我家。”
褚秀苡不为所动,仍旧一脸“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没听懂”的表情。
秀荪只好具体解释,“这是老四房的院子,我是老四房的秀荪。”
“哦,”也不知他有没有想起秀荪是谁。依旧保持高冷的表情,端着架子居高临下道,“天黑了,快回去吧。”然后当做秀荪她们不存在似的,拾起土坑边上一尺来长的竹片,继续挖掘。
松软的土壤,被一点点掘开,沿着竹根深挖下去,又两棵宝塔般的笋尖显露出来。
秀荪见他这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深埋在岁月深处的怒火点燃了她的兴趣,她干脆提着裤脚蹲在土坑边上,看着他挖那冬笋。
小喜鹊看见了,也学着自家小姐的样子蹲着看。
四只圆溜溜的杏目注视下,傲娇的褚秀苡难以维持,他抬头看了看坑上两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女娃,感到很无语。不过他心志坚强,最初的不自在之后,他再次低下头,手里刨土的动作不停。
夕阳刚刚西下。月还没上中天,有限的光经过层层叠叠竹叶的过滤,到了竹林里,只剩下青灰的微光。并没有什么风吹过。却总能听见竹梢晃动的声响,有时候哗哗的,有时候萧萧的,冰冷的空气环绕在他们周围。
秀荪感觉有寒气从裤脚灌了进去,小腿打了个哆嗦,急急攥紧了裤脚。一双小手也缩进夹袄的袖口里。
而眼前的少年却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双手握着那柄竹片奋力挖土,实际上这竹子根儿的土壤十分松弛,他却仿佛在挖什么宝藏一般,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两棵已冒出头的冬笋。
秀荪这才借着微光细细打量他,其实她早已注意到了,只是不想去细究。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老爷的灵堂,小小年纪的男孩子,为一个素未蒙面的远亲披麻戴孝,十分认真,十分尽力。
当时大太太见到任何一个亲朋故旧都要将他带上前来介绍一番,他的眼睛里,有与他年纪不匹配的沉稳冷静。
他似乎比初见的时候高了一点,也瘦了一点,都过了霜降,身上还是一件单薄的直裰,尺寸还有些短,白净的腕子露出小半截。
尖尖的下巴竟有凹陷的趋势,他微微咬着嘴唇,沉静的双眸只盯着那个土坑,秀荪能看见他嘴角一翘一瘪,那是吞咽唾液的动作。
秀荪还记得,他一双小小的手上斑驳殷红的冻疮疤痕,如今借着月光看他的手,那双小手沾满了泥土,已经被粗糙的竹片划出了几道血痕,而他却丝毫也不停歇,好像不会痛似的。
看得出来,他很饥饿。住在江浦老宅,竟然会饥饿!
秀荪想起夏日数伏的时候,去温泉山庄的路上碰见大太太带着秀蔓出城送乌太太,那时大太太身上已经有了熏艾的味道,证明她已经得知自己怀孕。
那次没有看见褚秀苡随着出城送别,她也没多想,以为是大老太太将他留在了身边,而褚秀苡是乌太太亲自挑选的,居然没有出现,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如今看来,当时的事情并不简单。
大太太怀了身孕,褚秀苡却饥寒交迫,秀荪已经猜到他遭遇了什么。单薄的衣衫,清瘦的脸,再加上自从大太太得知怀孕之后再也没把褚秀苡带出来过,被问到只推说生病。
虽然这很蠢,却很符合大老太太婆媳的性格。
虽然为时过早,说不定大老太太婆媳已经得知了腹中胎儿的性别。
两只胖胖的冬笋已经露出大半,他将竹片对准冬笋的根部,狠狠戳下去,竹片毕竟没有锄头用着顺手,几下之后,那冬笋才松动了,褚秀苡的手上又添了几道血痕。
秀荪看着这一切,将自己的小手伸出揪紧的袖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十一哥,你今天挖的笋子能送给我吗?”
少年双臂一滞,似是懵了,转过头一脸悲愤地望着她,他很想保持平静,却不由自主。这只是一个小妹妹简单的要求,他本不该拒绝的,可这小妹明显不明白这几颗冬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紧紧抿着嘴唇,仿佛很愤怒,很无助,又很沮丧。
秀荪装作没看见,嘻嘻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巨大的荷包,里面塞满了桂花糕和玫瑰酥糖,在这寒冷的空气里,浓郁的甜香依旧能够轻易触动人的嗅觉。
秀荪看见褚秀苡不由自主地狠狠咽了下口水,望梅生津自然而然,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褚秀苡骄傲地转过了头,一字一句道,“我、不、要。”
秀荪却不管,将那大荷包往他怀里一塞,“不要不行!”
给小喜鹊使了个眼色,小喜鹊会意,三下两下敏捷拾起地上的冬笋转身就跑,秀荪甩开他的袖子,跟在小喜鹊身后一溜烟窜出了竹林。
过了甬道往东一拐就到了老四房院子的大门口,任妈妈正在门口的灯笼下张望,见秀荪主仆俩身上蹭得脏兮兮地回来,不免责怪道,“小姐这是去哪儿了,快去洗洗,被你祖母知道了要生气的。”
秀荪就撒娇道,“任妈妈,我想吃您做的荠菜炒冬笋了。”她拉着任妈妈的袖子,示意小喜鹊把怀里抱着的几颗胖胖的冬笋给她看。
借着灯笼淡黄色的光,任妈妈看清了那饱满圆润的冬笋,笑着给秀荪整理乱蓬蓬的头发,“我的好小姐,这不是为难老奴吗?这都下过霜了,让我上哪儿给小姐弄荠菜去?”
秀荪眼珠子一转,“那就做冬笋老鸭汤吧,妈妈带着我一起做。”
任妈妈拉着秀荪的手进了门,柔声哄道,“我的小姐呀,这可是在江浦老宅,让老奴去做吧,等回了老太太院子里,咱们再去小厨房一起做,好不好?”
秀荪用力点了点头,送给任妈妈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脸,将冬笋交给任妈妈就带着小喜鹊进屋洗脸换衣服去了,没有回答任妈妈自己去了哪儿。
那竹林里的冬笋果真不错,第二天一早,任妈妈端上了腌制的笋子佐粥,鲜嫩可口,就请教任妈妈做法。
任妈妈笑着道,“这个简单,鲜笋扒了皮切成丝煮开,撒上盐腌制一晚上,第二天拿出来用井水淘一淘,拌上麻油就能吃了。”
听了任妈妈兴致勃勃的陈述,秀荪又夹了一筷子,口感仿佛更加爽脆了。老四房的小厨房不开火,任妈妈要给她加菜都要去内院厨房,比在家麻烦,秀荪的当然会捧场。
她陡然想起昨日傍晚在竹林里遇见的少年,苍白如纸的脸,竹竿似的骨架,冒着寒风就为了几只笋,这些笋他带回去会怎么料理呢,一定不是做成小菜用来下饭吧,他有饭可以吃吗。
秀荪觉得有点心疼,感觉这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实际上已经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于是母性大发,收也收不住。
她决定不和自己的天性对抗。
这天傍晚,秀荪带着小喜鹊抱着个红漆描金葫芦卷草纹的食盒在竹林边等着,最后一缕阳光藏匿之后,褚秀苡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竹林里。
秀荪赶紧过去拉住他,笑容可掬道,“十一哥,这么巧,挖笋啊。”(未完待续。)
ps: 今天的第二更,明天依然两更,也是没更三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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