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归程
九月初,慕尼黑。
周堇昔坐在英国公园(englischergarten)的草地上远眺黄昏的天空。交际处,尖顶楼塔没入浓绿的树林,耳畔微风拂面。周围远近有遛狗的老夫妻、骑行的情侣和推着婴儿车拉家常的妇人。
三周前,她提早从伦敦过来适应环境,准备在lmu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刚习惯巴伐利亚的白肠、土豆酸菜和烤猪肘,她却要提前回国。甚至来不及去配一台徕卡和经历一场十月啤酒节的狂欢,但在英伦那三四年,她也没学会品咖啡或谈资调。
手机再次收到信息推送,翌日下午的国航,再次日北京转机到a市。堇昔看着手机锁屏变暗。现在,她真要暂别欧洲回国了,倒希望还有人能与她告别,同时也见证她的孤勇。
离开伦敦的前一天,她最后一次为导师的宠物猫换猫砂,回租房时还替留校做项目的西班牙室友取了送干洗店的礼服。离开伦敦当天,她特地赶了早航班飞德国,登机前带走两瓶威士忌。飞机滑行,手机关机前接到一个道别电话,可那句“臭丫头”依旧烦人,嗓音还尖锐。
从伦敦到慕尼黑,她觉得自己主动执行了一场叛逃。三周前的伦敦,位于她的对立面,四年前被母亲送到那里读书起,她就没回过家。一千多个日夜,她心底倘有一种流亡的感慨,她逼自己接受现实,执着过了两年,独处时,她仍清楚自己有血有肉有笑也有泪。
但她还是不明白,她眼中的人世错乱,到底什么才算因果报应。这次返程,身不由己又实则冥冥注定,是重逢,也是送别。
长途航程,周折劳顿。晨曦再次从地平线上燃起的时候,堇昔感到时差的恍惚,走出机舱,空气微凉。她行李轻便,18寸箱子和mini随身包。
一个多小时后,坐在教师宿舍楼前的石凳上,抬头看着6楼自家的阳台和窗户,堇昔把在路边摊打包的古味牛杂面吃了个碗底空。
片刻,门窗全开通风透气,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堇昔最后来到父亲的卧室,掀开防尘布坐到床边。屋子很干净,像是知道她要回来一样。她开一瓶威士忌先满一杯放在台几上,然后独自就瓶闷了两口,最后点燃那杯蜡烛。
父亲离开她四年了。墙上的老照片,还是心里记挂的模样。
“这几年我没回来…你知道我心眼本来就小,但这次不行了,我回来陪她走走。”
后来,默默坐到有点冷,堇昔才起身关上窗拉好帘,拿走一张合照放到自己房间的床头。尽管时差问题,堇昔仍拿上藏青色风衣下楼,走出楼道那瞬间,她步子顿了顿。
“你居然知道我回到了。”堇昔直接开门坐到副驾上,“既然来了,送我去老宅。”
郑斯颖上车前答:“是我叫你回来的,总得有点儿眼力见儿不是?”
“大白天的就来堵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啥事儿?”
“大半年没见,还是那么聪明伶俐啊。”
“贫嘴,挑重点。”堇昔查阅手机信息,“插播一句,下次别开这么扎眼的车进来找我,这里可是省重点,影响多不好啊。”
“是是,小的晓得了。正经事,也没多大点儿,就是过几天带你去个地方爽一把,也算给你接风洗尘。”
“连‘打算’都省了,就直接要带我去?哪儿,干嘛?”
车况良好,轿车已经开到市中心的主干道上。郑斯颖胳膊肘杵在车窗边上,手指来回滑捏着自己的下颚,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拂乱了她那干练利落的齐肩短发。
“下周在‘诚聚’大厦有个趴,所里任我去拿下一单磨了许久的生意,说什么都要签到合同。我想带你去给我撑撑场面,又不想让你妈知道,所以现儿我提早来打个招呼。”
堇昔瞥了一眼边上那人,“连书面记录都不能留,很重要很秘密吧?”
“条件随便开。”
“嗬,你这律师当的,既有唇枪舌战的功夫,姿貌体态又出色,何必来摊上我?”
“这话就赖了。你先听我解释两句。”
“哎,您请说。”堇昔暗暗打哈欠。
“昨儿开会,上头下了死令让我去,说趁人家合同期快满了去探探风…可我当场就拒绝了,现在什么时候,所里哪个不是忙得鸡飞狗跳的,上头还惦记着让我去拿下一桩来年的开堂红。”
“你行你上,我是不干的。”堇昔熄掉手机屏幕,闭目养神。
“条件随便开。”
“拒绝。”
“考虑两天,你给我撑场面,你不会吃亏的。”
堇昔弯弯唇角笑道:“你敢让我吃亏,我尧姨绝不会放过你。”
“别逗了,她呀,自任期开始以来,只近五年的案例够她忙的。”
堇昔不接话了。心想她为什么不先搁家里安安静静倒时差?
郑斯颖继续道:“我上周去澳门出差,带回好几瓶干邑,最新的首席酿酒大师特选系列。只要你答应,我悉数奉上。”
堇昔皱皱眉,“不要。”
“得,先搁一边儿。只是这事前条件随便开,事后不管成不成都有重赏的好交易,还能往哪儿寻?”郑斯颖打转方向盘,减速变道,低声咒骂了句什么话,只见一辆黄色保时捷从她们的车子旁呼啸而过。“待会儿我放你路边下车,我还得回所里准备一下上庭要的结案陈词。”
“哎,你这小气鬼,不陪我进门?”堇昔仍频频哈欠,可又睡不着。
“互惠互利向来都是双方的。”
“果真势利。”
郑斯颖美美一笑,“我实在忙,替我向大姨问好。还有,我上次陪她逛街,她看上一款丝巾缺色系,我预定买来了,一会儿也替我拿给她。”
堇昔似郁郁又似无所谓地转过头去任话头自然打住,离老宅还有一大段车程,郑斯颖换了话题,不断问她最近半年在国外好不好,她有一搭没一搭答着。
老宅为上下两层半尖顶住房,附带一个铺设植床的小阁楼。一层大客厅向阳处的落地窗延伸出来是一个露台兼玻璃房,被贺舒言收拾成一个干湿混合的绿植温室,清新雅致,又冷冷清清。温室和老宅外围的院子相通,院子里才种些四季轮回绽放的花。
堇昔就站在比她年纪还大好几轮的宅子外看着,既感触也踟躇。不料偏门里有人走出来,是秦榕出来扔园艺垃圾,堇昔随即打招呼。
晌午的日光从杏树叶缝间漏光下来,秦榕半眯着眼打量跟前的人,是堇昔,顿时喜出望外。秦榕客客气气迎堇昔进门,堇昔倒蛮适应这份疏离的感觉,把带来的手信给她接下。
“我来看看妈妈,她在家吧?”
“午休刚起来,正在书房写字呢。”
再没过多的寒暄,待两个人进到屋里,堇昔正要上楼,秦榕在她身后轻喊了一声,堇昔回头看她。
“怎么了榕姨?”
“好好和妈妈说话,不要急。我这就去准备晚饭,好了叫你们。”
秦榕的表情为难又迟疑。堇昔会意,笑着点头,转身直上二楼。书房正对墙上挂着一幅浪漫主义时期的临摹油画,堇昔轻敲了两下敞开的门就迈步走进去。
方格木框落地玻璃门半敞着,纱帘随微微秋风扬起,阵阵清淡墨味弥漫整间书房。贺舒言一身宽松黑色繁花针织套衫下内搭银灰色高领薄款羊毛衫,站在书案前半弯腰身运笔写字,桌上摆放的光合氧气花瓶里装着主人家喜欢的尤加利。
“给我续些茶。”
“明前龙井还是祁门?”
贺舒言欲要斜勾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清两米开外的人,随后站直了身子,脸色不好看。
“你怎么回来了?”
“我放弃交流项目,所以就回来了。”
“什么?”
“我在德国水土不服,就先回来了。”堇昔拿捏着措辞。
瞬间沉寂。
“混账!谁,谁允许你这样做?”
贺舒言不可置信,愠怒,把手中的毛笔朝堇昔甩去,墨汁溅到外套上,点滴黑墨还落到堇昔的眉间。
堇昔有些吃惊,“妈,我才刚回来,你就这么招待我?”
贺舒言也是一愣,脸色骤冷下来,“把笔捡起来,然后让阿榕收拾一下客房。回头再找我,我需要和你谈谈。”
“不用麻烦,我住学校。”
“住什么学校,那房子空出来好几年了。”
堇昔把毛笔悬回笔架,没抬起微微低下的头,“除了这几年,那终究是我家,我住习惯了。而且,屋子很干净,常有人来打扫,环境也很方便…”
“你嫌住我这里麻烦。”贺舒言打断道。
“不是怕麻烦,是我不习惯。”堇昔正视她母亲。
“好,不勉强你。我这晚饭吃得早,吃完饭你再跟我解释解释。”贺舒言说完就离开书房,下楼到拐角处还把来送茶果的秦榕撞得踉跄。
作为母亲,贺舒言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女儿出格的作为,学业未成就瞒着她自己回来了。但她很早以前起就没有了言传身教的资格。
楼下餐厅,三菜一汤已上桌。堇昔的突然造访,秦榕特地多做一道酸甜锅包肉。贺舒言坐在餐桌旁,刚开始翻看地方晚报。这十多年,贺家的住家菜向来营养清淡,一则是为了严格控制贺舒言的三高,二来也是因为贺舒言胃口大不如前。
下楼前,堇昔简单清理了一下,好在风衣料子不吸墨,颜色又暗沉,清水擦拭又恢复如新,没什么失礼。开饭时秦榕让她们先吃,她要趁着天色未黑,赶紧把晾晒在院子里的干货收进屋。堇昔这会儿才略感尴尬,因为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和她母亲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堇昔给贺舒言再添半碗饭,半碗汤,用公筷给她夹青菜,随后问:“你一天吃几顿,一般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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