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鲶鱼之梦
“————喂！！喂喂喂！！！”
——小心！！快跑啊！！！∑(Д)
“美浓”突然牛眼怒瞪，发出了一阵惊惶急促的怪叫，在反应过来以前，蝴蝶只感到身下一软，自己攀着的结实牛背突然变成了软软的富有弹性的存在，耳畔也听到“嗖”地一声风声。紧接着，就和水牛的身体一起狠狠摔在了地上。撞击声和疼痛不知哪个先充斥了自己的意识，他却只想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去看一眼同伴的情形——一眼，哪怕看一眼都好——！
蝴蝶死死咬紧牙关的同时，隔了老远，飞鸟原本所在的位置，水牛“美浓”惊恐万状地闭上了眼睛。被它伸长出去扑在身体下面的飞鸟却一眨不眨地睁着一对澄净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的方向——
天空变黑了。怪蛇那颗狞笑着的妖婆脑袋吞吐着血红分叉的信子，扑了下来。
“妹妹，妹妹，你这个胆小鬼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就躲在你那个角落里嫉妒到发狂吧！”
老太婆口中长长的蛇信子吞吐着，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四魂之玉，是我伊陶大人的了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踵而来的却不是嘴巴里品尝到小孩子细皮嫩肉的甜美、或者健壮耕牛富于咬劲儿的肌肉，而是一股突如其来巨力将她重重撞翻，因为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在她那变成了簸箕大小的老太婆头颅狠狠砸在地上的一刻、她甚至差点把自己吐出嘴巴外面的半截信子咬断。
『——少痴心妄想了！』
只有蛇怪伊陶婆婆听得到，一个强悍、凶狠的精神突入了这一小块战场之中。
伊陶婆婆奋力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巨大的力量踩回去。她感到有猛兽的利爪带着莫大的力量抓在自己水桶粗的蛇身上，使劲儿想把她踩进地面的泥土里。伊陶婆婆干脆顺势将蛇身缠了上去，她很快就得意地发现自己显然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那头猛兽爪子踩下来的力气减轻了，在企图挣脱蟒蛇缠绕时对方显然没机会再把大半力气和体重都压在爪子上。她这才来得及去看那头令她措手不及被打倒在地的妖怪。
那是一头同样巨大凶猛的白色大狗。
得意的笑容还留在脸上没有消，伊陶婆婆突然惊觉利爪按着自己蛇身的力道虽然放松了，自己也已经缠住了对方的躯干，但巨犬却并不慌张。见伊陶婆婆看向自己，牠咧开嘴，脸上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极度傲慢和嚣张的笑容：
『你这是在做梦！死老太婆！
『四魂之玉，是属于本大爷犬夜叉的！！』
发出这样的宣言，白色巨犬雪亮的牙齿切开蛇鳞、狠狠咬了下去。
在甲武信的深山中，有位离群索居的神明。强大到不可企及的他一视同仁地允许各种小妖怪居住在自己主宰的河川之中，无论是土生土长的、还是外来的小妖怪。
对这些在他眼中大概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小妖怪，神明从不索取任何回报。唯一的要求就是那位神明喜好安静，他禁止居住在河川的妖怪们吵闹。
那其中就有一条从武藏国而来的、卑微的小鲶鱼。
随着一年年长大，不再卑微的小鲶鱼逐渐不满足于需要整日凝神屏息、战战兢兢的生活。
不止是不满足。
小鲶鱼天性之中始终燃烧着无法抑制的怒火，涌动着无法压抑的破坏冲动。总是在回过神来之际，发觉已经是大闹一场以后了。
是从第几次开始呢？
只不过是想依照自己的天性生活。并不是要挑战神明的威严。
但是，大怒的神明，最终将自己逐出了领地……
浑浑噩噩地顺流而下。游过山麓。游过溪谷。游过平原。游过江户川。
啊……在江户川口，见到大海的一刻，平生第一次流泪。因为是在土地中畅游的种族，牠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族和别的鱼族不同，是有眼泪的。但是，此前从来没有过。那是第一次——直到见到大海的那刻。
见识了大海那难以置信的磅礴和壮阔，
刻印在心底最深处的竟依然是荒川的狂暴和幽邃。
狂暴时令灵魂恐惧。幽邃得让心灵战粟。
就那样像石头一样，半张着嘴，呆呆在江户川口不知多久。眼里只有大海震撼无比的浪涛，但是，也不是真的在看浪涛。只是因为呆呆的呆在那里，浪涛是唯一映入眼中的东西。
久到那里生活的渔民都把自己当成了一块怪模怪样的礁石。
直到得到了那个消息——仅仅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玉
『四魂之玉』。
啊啊。有了那个玉，一定能变得强大无比。得到连神明都无法匹敌的力量。让神明不得不正视的力量。
——足以让自己、让区区一头小妖获得胜过神明的无敌力量的宝物……！
只要得到了那件宝物，获得了无可匹敌的、连神明也要畏惧的力量——
……
『我——要去———』
不知是第几次，小丘般的黑鱼发出了这样的『呐喊』。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震鲶的暴怒和狂躁益发高涨，从牠发出的一波又一波精神冲击，火野丽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痛苦。
在牠眼里，甚至可以看作没有『敌人』这一存在，而是极为单纯地、仅仅是要摧毁阻隔在自己和目标之间的一切。
……和大妖怪牛录火不同，牠并不是一个邪恶的妖怪。在牠的身上几乎不存在“恶”，存在的，只是异常膨胀的兽性。
吞噬。撕咬。破坏。
这庞大的身躯，是被如此这般的本能驱使着的。
并非没有灵智，只是牠的灵智不足以压倒兽性的本能，甚至，地震鲶的灵智本身的选择就是倾向于兽性而非理性的。对牠来说，大概更情愿认为本能的一面才是牠的“自我”。
牠不是被恶意，仅仅是被本能驱使着在与火野丽战斗——准确的说，只是她自己单方面在于这头小丘一般的妖怪战斗；地震鲶，只是在一味的试图摧毁把它困在这里的束缚、摧毁自己和村庄之间的障碍。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和牠战斗相当吃力，但对火野丽来说这并不困难。
望着被符咒困住而疯狂挣动、在火圈中引发一阵又一阵高烈度地震的，那个呈现黑色畸形的形貌的巨鱼怪物，火野丽沉默地按着半截袖子已被血液染红的左臂。
这是第一次，与并非『恶意』的敌人战斗。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的取胜之路甚至可以说是利用了这一点。
但，她也有自己守护的东西，要保护的人。
巫女肃然沉静站立。弓箭已经挎到了肩上，她垂着眼帘，双手合什。
“自剑与血中显现、伊奘诺尊（众神之父伊耶那岐）的御子，持天之尾羽张、布都御魂之者——”
白衣和绯袴随着巫女的动作飞扬，大地持续不断的震动中，她踏步、跃下，准确地落在了地震鲶的头顶。
——传说中，在日本频发的地震，是因为在淡岛地下生活着一头如国土般巨大的地震鲶。当它游动时，就发生小规模的地震，当它在诸岛下面翻身，就发生大规模的烈性地震。
同样的，在传说中，大神伊耶那岐的子孙之所以可以在诸岛上生息繁衍，是因为鹿岛大神——建御雷之男神将其镇压在了“要石”的下面。镇压之物，也有传说中说是葫芦；而葫芦是光溜溜的，所以鲶鱼不时就会挣脱逃走——
因为要在夏季外出离开村子，飞鸟和蝴蝶他们两个孩子给她背上的恰好是一只盛水的葫芦。
“……煌煌赫赫、建御雷之男神——！”
巨大鲶鱼激烈的挣扎扭动之间，火野丽竭力稳住身形，解下了背上的水葫芦：
如传说中那样，清冷艳丽的巫女半跪着，双手将捧在掌心的葫芦压在了庞大、畸形的巨鱼头顶。
压制妖气源头。
黑色巨鱼的挣扎，在葫芦压下来的瞬间变得呆板、滞涩了下来。大地，也渐渐出现了恢复平静的迹象。
心头稍定，火野丽这才松了一口气。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得到四魂之玉吗
“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呢……
“或者……如果我说希望你不要扰乱村子的平静、而是留下来、和我们大家一起生活呢……？”
巫女清冷又和缓的声音，仿佛传递到了大黑鲶鱼的心里，又仿佛没有。
只是，随着巫女轻声询问、诉说着，大黑鲶鱼原本如野兽般蒙昧、混沌的巨大眼珠逐渐现出了一丝清明。
“……玉……想要玉。
“玉，在那里。我（僕），要去”
巫女的声音，不禁又轻柔了几分：
“为什么呢？也许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是的，朋友。这是火野丽在之前的战斗中，从大黑鲶鱼的妖气之中感受到的：野兽本能一般的狂怒，暴虐，被阻止前进而无法挣脱时感受到的些许痛苦，
还有，
无可排遣的孤独。
也许，只是也许，这个大家伙，也许牠只是……需要朋友。
“不……玉，想要玉”
整个身体都渐渐开始僵直之际，巨型黑色大鱼的声音低沉而朦胧，仿佛从梦中传出来的。因为渐渐静止下来，眼睛也不再只有本能的兽性，牠看上去不再那么狰狞和可怖。
“那么，能告诉我得到玉之后想做什么吗？”
巫女并没有放弃努力，仍然耐心、轻缓地发问。
——为什么
为什么？
如此饥渴。
如此渴望。
想要。
就在那里。
要去那里。
去那里，得到四魂之玉。
然后————
——如潮水般的暴怒，转眼间就再一次淹没了大黑鲶鱼的双眼，它就像一头落入陷阱、伤痕累累的野兽那样，疯狂地爆发出了垂死般的挣扎。
“玉——力量——
“无穷无尽的——
“——力量！！！！”
……梦呓一般的低语，彻底化为了疯狂的嘶吼。在大地剧烈的震动中，组成一圈火光的符咒一一被弹飞出去、亦或如风中残烛般转眼熄灭。只有大黑鲶鱼头颅这一带，大地的震动还称得上“缓和”与“平稳”，只有巫女还稳稳地半跪在牠头顶，她双手捧住的葫芦，犹如被一种令人膜拜敬仰的力量牢牢压在鲶鱼头上一般纹丝不动。
巫女一偏头，径直咬下了早已捆绑在肩头的羽箭。在箭杆上，早已贴上了有着秀丽墨字的符咒。
“——恶灵……退散。”
肃然地，她低声说。
高高擎起的箭，像之前刺入地面一样，刺入了大黑鲶鱼、地震鲶的双眼中央。
……
我（僕）想要力量。
更庞大的力量。更强悍的力量。
让神明都不得不正眼相看的力量。
……如果、如果我变得强而有力，比神明、不、比您更强大，您会重新收留我的吧
一定会吧
请看看我
请看我一眼
高高在上的、喜怒无常的神明大人。
“御秩父长瀞荒主、御秩父长瀞荒主大人——高不可攀的——”
高不可攀的、我的
——父亲大人
……
……大地的震动，渐渐平息了。
说不清是从羽箭刺入的位置，还是从葫芦镇压之处，大黑鲶鱼庞大如小丘般的躯体，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变得僵硬、坚固。
最后还能动弹的片刻时间里，大黑鲶鱼努力抬起身躯，扭头看向遥不可及的某处。
在附近这片满目疮痍、业已面目全非的大地最后一阵从微弱到平静的震颤中，如小丘一般的大黑鲶鱼，化为了头顶葫芦，竭力抬起头、望向荒川源头方向的黑色石头。
站在那块黑色巨石的顶部，火野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手臂还在渗血，而且肌肉也都在隐隐作痛。只是，火野丽很清楚，没有时间让自己坐下来喘息了，也没时间伤感，自己，务必得马上赶回村子里去才行。
占卜之中所看到的妖气，不仅是一团庞大的黑气，而且，给人以十分邪恶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火野丽一定想在远离村子的地方解决那个邪气的源头。
……地震鲶，并不邪恶。牠，显然不是的。
——村子的威胁，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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