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那看来你不想知道。”江之永叹口气，“不知道也好，不然我怕你手术前就羞愤而死。”
其实陆枉凝睡觉很安静，像死了一样。
别说说梦话了，她睡着了连翻身都不会。
江之永守着的这晚上多次试图去探她的呼吸，怕她是真的睡死了……还好贴近的时候能听到声音，虽然微弱。
他这么说就是想逗逗她玩儿，现在看到陆枉凝精彩纷呈的脸色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从来没有人敢让他守夜陪床的好吗？他深觉认识陆枉凝之后生活标准直线下跌，尝试了很多他没尝试过的事情。
虽然没有一件是有用的，但至少真真实实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生活。
江之永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物质方面从没有受过苦，小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就算哪天他开口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爸都能花钱给他买一颗取名玩儿的程度。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他活着没有什么真实感，没有事情能让他觉得‘活着真好’。而现在不一样了。
“少爷，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很想感谢你。”陆枉凝忽然开口。
江之永愣了一下，话题跳跃的莫名其妙，“什么？你不是很多事情都应该感谢我吗？”
“可这个不一样。”
或许是为了正式，陆枉凝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条腿踩在地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之永过来，“之前我都没有这么认真的开口过，我想了很久，不是我不说就代表没发生过。既然客观事实上已经不能改变，那么我就不该避而不谈。”
江之永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这么严肃啊。你说吧。”
被陆枉凝认真地表情带动了，江之永也端正了姿态，像是准备听一场会议报告一样等着她说话。
“就是……欠款的事儿。我都知道了。”陆枉凝说，“谢谢。”
她知道在江之永眼里，也只是‘这点儿钱’，和昨天帮她交上去的医药费手术费没有区别的‘这点儿钱’，根本划不到能放在心上的范畴。所以他根本不会主动提起说我帮你还了几十万的欠款。
虽然她不知道江之永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么做了，她也没打算问。但是那几十万就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从知道的那天开始，她就好受过。
之前不提起是因为她还不起，想着出钱的人没当回事儿，那她就装死好了。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脸皮的厚度，她没法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份钱，不仅是没骨气的事儿。
即使现在也还不起，她还是没办法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江之永明显怔了一下，脸上带着迷茫，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他大手一挥划出去那点钱的事了。
隔了一小会儿，他才想起来，僵硬的说：“……不客气。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江柳说了点，我妈说了点，拼拼凑凑就差不多，反正八九不离十吧。”陆枉凝看着他。
听到江柳的名字，江之永恍然大悟，这个大嘴巴在任何时候都不负众望。
“光谢谢？你是不是还想还我钱？”江之永问她。
陆枉凝点点头，她不是想，而是必须，有什么理由可以欠着这个钱吗？至少她是找不到原因的。
“等我……”
“等你攒够钱我都要入土了，你还给我儿子吧要不。”江之永打断她。
“……”陆枉凝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江之永说的没错。
她一天打八份工都不好说能不能换得上，明明是真心实意的做个承诺，现在显得像是空口说白话似的。
她哽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会努力的！ ”
这时候其实应该说些别的，但是她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听起来或许是说大话，没有实质性的承诺也没有别的什么，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陆枉凝性子要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好吧，你加油。”江之永笑了笑，“不过眼前得先做手术。”
“我知道。”陆枉凝泄了气，终究逃不过这个。
“明早八点的手术，你还能多休息一会儿。”江之永说。
“休息够了。”陆枉凝说着就站起来，同时她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发出了嘀嘀咕咕的声音。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消失没进食了，接下来十几个消失也不能进食，生理性的发出声音是不可避免的。
陆枉凝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胃部。她觉得有些丢脸，不过还好声音不大，江之永应该没听到。但是她已经尴尬的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抬脚就往外走，“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江之永站起来跟她往外走。
“啊？”陆枉凝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以为江之永是不放心她，怕她走丢了，“我就下去散个步，在医院里。”
“嗯，我知道，我陪你走会儿。”江之永推了她一把，“走吧。”
陆枉凝也没反应过来，被推出门之后就顺着走出去，直到进了电梯她还迷迷糊糊的。看着梯厢上面倒映出的江之永的轮廓都显得十分不真实，像幻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来散个步江之永还要跟着，两人相隔着一拳的距离，算得上是形影不离。
陆枉凝没有这种经历，她去哪儿都是一个人的。最多是带着弟弟，还是因为那时候陆措小，不能一个人待着，苏春蓉忙着赚钱没时间带他。
所以眼下的情况她感觉格外别扭，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她别扭到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放置，同手同脚的走出去一段距离。
江之永侧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陆枉凝问他。
“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出来，为什么这么紧张？”江之永收了收肆意的笑，只是不太成功，声音跟吹哨似的。
“啊？”陆枉凝停下来看着他。
江之永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学着她的样子走了几步，为了弄出同手同脚的效果，他还试了一会儿，晃荡出去一会儿就没好意思继续。
他转过头看着陆枉凝，“就这样。”
陆枉凝窘得很，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头埋进去，鸵鸟的躲避方式对人来说同样适用。
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枉凝清了清嗓子，假装没看见，快步越过他去。
“少爷，你也守着我挺久了，不休息休息吗？”陆枉凝说。
“我还好，熬夜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江之永笑了笑，“平时加班也是这么熬着的。”
没认识江之永之前，她觉得当总裁很舒服，想上班就上班，想睡觉就睡觉，年底了那着钱开始挥霍。
认识了江之永之后，发现那都是幻想，她被小说骗了好多年。
当总裁也没什么好的，员工加班的时候他也加班，员工下班了他也不一定能下班。并且还要做出各项决定，自己承担风险，董事会动不动就要开会。
除了钱拿的多一些，真的没什么别的好处。
陆枉凝噢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可是走着走着，她还是想问江之永为什么跟着她。
正当她寻思着怎么开口的能让江之永觉得没那么冒犯的时候，他先说话了。
“我跟着你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没别的地方好去，空病房又不用人守着。”江之永顿了顿，偏头看了她一眼，“而且……”
“而且什么？”陆枉凝问他。
江之永清了清嗓子，难得的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本来没想跟着的，但是医生说了你要禁食二十四小时。”
“少爷，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陆枉凝感觉莫名其妙，她找不到共同点。
禁食跟她散步有什么关系，散步的时候不能禁食吗还是怎么地。陆枉凝猛的站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江之永，后者撇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
陆枉凝指着他颤声说：“你……觉得我会偷吃？”
“我没这么说啊。”江之永说。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陆枉凝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来没人这么不信任过她，“我要做手术，我知道轻重的。”
她看上去是会偷吃的人？还是会为了一口吃的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那种？
“我没说你不知道呀。”江之永笑了笑。
陆枉凝不说话了，埋头走路，在医院后头的小花园沉默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呆坐着实在是太容易饿了。
看到笑容的时候，陆枉凝就像是泄气的皮球，多大的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们可能是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话做事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江之永对她好的时候，她以前不能理解，甚至感觉不到这叫做‘好’。
现在习惯了，能体会到他做的是件好事儿了，但是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或者说明明可以有别的方法，但是江之永偏偏选择了一种她没法理解的。
这导致她很纠结。
难受的同时，又知道是为了自己好，她下意识的体谅江之永的做法，却没法从内心深处认同，就痛苦着享受这份好处。
走了好几圈儿，花园里的人都越走越少了，剩下的大多都是坐着轮椅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的。陆枉凝看了看，也打算回病房去，主要是走的有些饿。
江之永一直都没说话，懒懒散散的跟在她旁边，因为腿长的缘故，他总觉得跟着陆枉凝的速度有点像乌龟在地上爬。
“我没告诉你家里。”江之永忽然说。
“少爷，我家人才不管这事儿呢。又不是死了收尸。”陆枉凝眨眨眼、
“我看上次你发烧的时候，你母亲来的挺着急的，你怎么这么说？”江之永问她。
“开个玩笑。”陆枉凝说，“没告诉她最好，我怕她担心，之前康城坐个火车能到，现在这地方，我妈想来都来不了，只能隔着电话线哭。我知道阑尾炎是个小手术，可她不知道，她就觉得进了医院三分险。”
“其实算不上手术，以前阑尾炎还要在肚子上割一刀，现在都是微创。”江之永看了看她，“做完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
这她倒是不知道，她以为怎么说会有个小痕迹呢。
听江之永说完，也没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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