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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后生贡士


戚老爷看着站在堂下的唯一的儿子,深深叹了口气。

        他幼时刻苦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后又心机算尽,到了今天终于在朝中搏出一席之地,现在成为三皇子亲信,不说风光无限,也可说是前途坦荡。

        不知是该叹命运无常还是时乖运蹇,他子嗣单薄,戚府的后世都担在了这一个儿子肩上。

        从不奢求他聪慧只盼他勤勉上进,却偏偏是这样个怯懦角色,难道他要眼看着自己的一生逞强都成了枉然!

        戚思茂在他的眼神逼迫下更加瑟缩,甚至身体都微微佝偻。

        戚老爷见状,更加心灰意冷,连声音都掺夹着疲惫:“我问你,你书读的怎样了?”

        戚思茂被父亲突然的问话惊了一跳,哆哆嗦嗦的开口:“回父亲,读……读到《孟子》。”他一向畏惧父亲,面对父亲他连回话也气若游丝。

        “什么?”

        戚思茂的身体又是一颤,把话重复了一遍。

        戚老爷失望又生气,戚奕兰还未及笄便能熟背《孟子》!

        他隐忍着不发作:“近几日贡士进京,你拿些银子去活动交际,多结识些有学识有本事的,”话说到此,声音陡然拔高,气势扑面而来,“若是再叫我发现你拿去赌!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没想到父亲的突然呵斥,戚思茂连忙扑跪在地,惊慌万分:“父、父亲息怒,孩儿谨、谨记在心。”

        正值壮年的戚老爷霎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苍老和疲惫,闭着眼睛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云雀悠闲快活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让黎桭指去监视戚府了。

        是云雀没接触过的活计,本来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只要天天蹲在树上看热闹就行,很快便得心应手。

        现在她正跟着戚思茂在大街上游荡,苍蝇就叮有缝的鸡蛋,看着戚思茂消瘦羸弱的背影,云雀觉得戚府中就他这一个软柿子是突破口。

        有过了黎桭的招呼,云雀在酒楼进出随意,连吃饭喝酒都不会有人来收账,甚至酒楼掌柜瞧见是她,还会暗中点头示意,云雀顿时明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紧着巴结黎桭。

        戚思茂即使富贵加身,又有响当当的戚府名号撑腰,但是坐在各位学子中,仍然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鹰雁群中的草鸡。

        戚思茂在府中怯弱挺不直腰板,但是到了外面却很会狐假虎威的一套。感受到其他人对她的轻慢,脸上挂不住面,却强撑着清高。

        不过其中也有本质谦和友善的,也有想要巴结戚大人的人与他搭话,缓解了戚思茂的尴尬,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戚思茂和这些文人聊不下去,眼看又要陷入尴尬,戚思茂找准机会,稍微扬起了声音:“兄台不必客气,你初到京城自然有我做东,你与你同伴的吃食住宿尽管记到我的名下!”

        他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堂中人的侧目,云雀也稍稍瞪大了眼睛,这酒楼的饭菜昂贵,仅仅三两个人就要花费百两,别说再加上住宿了。

        云雀心底有些不满的咋舌,她偷来偷去才几个钱,原来银子都去了你们这些官家口袋,话里话外把黎桭也骂了进去。

        和什么过不去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春风细雨般,戚思茂身边就围聚起了人,戚思茂越发得意,挥手间都是一掷千金的豪气。

        他这边得意,就有人看不惯这些见钱眼开的,一位青衣男子悠悠然开口:“瞧这展字,倒还有几分临摹邵夫子的影子。”

        一听到他提邵夫子,就有人忍不住扑笑出声,只是他还没说完,继续笑谈:“只是邵夫子的字,辛辣难学。”

        围在戚思茂身边的人都脸色难堪,神态尴尬,只有戚思茂还满脸的不明所以。

        眉目俊朗的青衣男子瞧他仍是无知的样子,笑意得更为明显:“他诗中的做派,却好学得很。”

        戚思茂这时候才想到邵夫子最出名的诗是《小人吟》,其中首句便是:小人无耻,重利轻死。

        想到这戚思茂的眼珠子瞪的要跳出来,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这坐着听骂,他狠狠磨牙脑子里却也想不到什么能回击的话来,给自己憋个满脸通红。

        戚思茂哑巴了,青衣男子也就不再穷追不舍,转了话锋:“天子脚下果然是宝地,连女子的字法也如此精妙。”

        只是他进京城初来乍到,并不知晓他夸赞的女子正是戚思茂的姐姐,这一句普通的夸赞又惹恼了戚思茂。

        戚思茂本就被他气得发昏,又陡然听到他说及戚奕兰,顿时“腾”就站了起来,像只护主的狗,大声斥呼:“你怎又说我姐姐!”

        青衣男子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戚思茂又为何愤怒暴起,颇有些无语的问:“你姐姐是谁?我说什么了?”

        戚思茂却不管不顾,只觉得他是见自己好欺负便一再欺辱,大步冲到他面前,眼中发狠:“你最好落榜,否则在京城我绝对弄死你。”说完便扬长而去。

        青衣男子被他这威胁正弄得摸不着头脑:“哪里来的疯狗,怎么随便咬人?”

        旁边的人笑着宽慰:“祝兄也太快言快语。他是戚大人家公子,你夸赞的那副字是戚府嫡小姐所写。”

        祝长霄得罪戚大人家公子没有分毫感到后怕,只是语塞:“怎么一家人差了这么多。”

        云雀快步跟上了怒气冲冲的戚思茂,抿着嘴巴偷偷笑,这些文人各个铜牙铁舌,骂起人来厉害的很,只是再厉害,也会叫不循章法的乱拳打到,让她瞧了好大个热闹。

        二楼雅间窗口侧出半边如玉的面庞,也在轻笑。

        他手中握着玉骨扇,轻轻摇扇扑面,面容是江南人特有的柔和线条,眉眼也融进了江南烟雨,现在里面点缀着笑意,更是水光潋滟。

        即使他面前坐着的是三皇子,也不见任何拘束。姿态舒展,身上绣点着叶暗金修竹的云知素锦随他动作散落,轻倚在窗旁,这样不羁的动作叫他做出来,倒只像是水墨画般得体风雅。

        李瑾有意拉拢他,心中的不悦不会表露,面上谦和询问:“苏公子到京城几日可还习惯?”

        苏知霖这才轻转过头,如水的眸子点过李瑾,他从小生在江南,说话的腔调也带着软语尾音:“京城的风景自是别有风味。”

        他拒绝黎王的邀约而与三皇子用膳,并不代表他就会像其他人般对三皇子俯首帖耳,他有足够的家底和本事,与三皇子不过是相互利用。

        短短几次的会面,虽说三皇子面上待他亲厚,但是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身为皇子自大傲慢,让苏知霖隐隐皱眉,心里有些怀疑三皇子是否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云雀出酒楼刚过拐角,竟然在街边看到了黎桭的马车。

        “你怎么在这?”云雀出现的悄无声息,给小十吓了一跳。

        “我跟着戚思茂呢。”

        “哦哦,我和王爷也刚从酒楼出来,他是不是又出洋相了?”

        黎桭坐在马车里,听到云雀的声音也挑起窗和她点了点头,眉眼低沉,面上的不虞过于明显。

        云雀用眼神问小十怎么回事。

        小十提起来就有些生气:“就那个贡士,王爷又给他下帖,说在酒楼宴请,为表诚心会静候他一盏茶。”说到这,小十火气更盛,声音粗哑:“结果人家来是来了,当着王爷的面转头进了三皇子的雅间!你都不知道,那小白脸还特意望了王爷一眼,那欠揍的样,我现在还想锤他!”

        说着小十又埋怨的看了眼黎桭:“咱干嘛给他这么多好脸啊,这么多贡士就他本事大?咱这不是……”

        话说一半又咽回去了,黎桭知道他要说的是自取其辱。

        黎桭眼神凉凉:“他是江南豪绅苏家的幺子。”

        平地一声雷,炸的小十瞪大眼睛,云雀也倒吸凉气。

        江南富商多,没什么可稀奇的,但是要说苏家,便不是区区豪绅两字可以概括。

        据说皇家的能工巧匠也多为苏家雇佣,苏宅便是江南的皇宫,而且家族产业庞大,涉及衣食住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苏家的钱庄,无论战乱还是天灾都不曾削弱苏家产业分毫,到了如今已经是连皇帝都要有所顾忌。

        小十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迟疑的开口:“是不是咱们态度不好呀?说不定人家爱看歌舞呢?”完全忘了刚才满目愤慨和一口一个小白脸,扬言要锤人家的嚣张气焰全散,只剩狗腿的笑容。

        小十的变脸黎桭都懒得搭理,这位苏公子不仅身后是苏家,而且颇具学识胆气,若真与三皇子交好,三皇子必定如虎添翼,但是对他来说就是凭空多出的拦路石。

        在成定局之前,黎桭总要多有行动,只是苏公子油盐不进,自己见他一面都是难事,黎桭心下烦闷,没有头绪。

        云雀震惊的并不是因为苏公子的身世,而是——

        害怕什么来什么,身后传来了无论是腔调语气,还是言语间的惊喜亲昵都让云雀无比熟悉的声音。

        “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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