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梨花落（下）
兜兜转转一辈子，到头来被儿子恨着还不够，连女儿都站在了哀家对立的一面。
哀家知道，这都是报应，哀家做了太多的错事，应该这样。
但不知怎么的，每每瞧见他们目光里的冰冷，哀家心里好像也被什么扎了一下。
痛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啊，在这深宫里，又有哪个女人不是被摧残的，渐渐没了期待。
哀家原本以为算准了的东西，又一次从手心里悄悄地滑开了，轻飘飘的，一切都好像要从头再来了。
既然莫英豪那样不义，哀家也只能那样做了。
只是可怜哀家那没见过几面的女儿，承受了的，是双亲的算计。
哀家有时候也在想，说了谎，会有多对不起她。
可哀家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亲手了结了她，没有办法告诉她那满目疮痍的真相，没有办法再次接受那赤裸裸的过往。
更没有办法，看着她成为哀家。
今儿认出来她，哀家脑子里就蹦出来好些画面，零零碎碎的，不完整，但也暖暖的。
那是在山寺里，哀家跟着乐潇坐在院儿里剥着晒干了的豆子，太阳挂在东头儿的院墙上还没跳出来。
不知从哪朵云彩里飞出一行大雁，它们朝着天上叫了一声，哀家的羊水就破了。
老尼姑避讳这些，原本想让哀家去山下生，谁知道事与愿违了。
她饶是再不高兴，还是跑了几里路喊来了村子里的接生婆婆。
哀家记得那天躺在屋子里，无意的时候往外瞧了一眼，窗沿儿上趴了一排脑袋。
孩子哭了，她们也乐了。
这原本并不被期待的生命，就悄无声息地点亮了哀家黑暗的未来。
那会儿哀家还痴痴地盼着所谓的爱情，将孩子捧在手心儿里，乐湘要去找母乳婆婆，哀家生不让，一定要自己喂养。
哀家抱着她，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下，看着她睁开眼睛朝着哀家笑，也看着她拉了尿了，不会说话地哭。
可是没多久，哀家就被叫回了宫里。
那天，天上落了雨，老尼姑抱着哀家的孩子，哀家说，你可得好好照顾好哀家这闺女。
她明明应的好好地，谁知道不过一个月后，那边儿就来了新，说孩子没了。
那一次，是哀家第一回觉得天都塌了。
在那还不知道是错误的感情里，刚刚冒了头的芽儿，生生就给掰断了。
……
再回到当下，细细想来，其实也好，若是哀家告诉她，她是楚相的孩子，兴许她也没那么难过吧，不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宫里来，该有多痛苦啊。
回忆起哀家这一生，以为以为潇潇洒洒，看尽了花开花落，谁知道每回站在树下的时候，瞧见的都是错过。
哀家原本觉得离开之后会是了无牵挂的，直到瞧见木挽纯的时候，才突然醒过来。
原来，哀家太久没有好好地当一回母亲了。
记得那回哀家和你说过，哀家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死的死了，嫁人的也嫁人了。
哀家心里头总是记挂着，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那些母亲和孩子该做的儿全都没来的及做，一个个儿的就全撒开了哀家的手。
可是哀家偏偏忘了，身边儿还有活着的人。
当初琰儿下令将珏儿斩首的时候，哀家打心底里恨他，也恨自己。
是不是哀家那时候的心狠，才让他染上了杀戮。
哀家一气之下上了菩提寺，想要躲开这些恼人的事情，却不成想落下了祸患。
说到底，楚相，和南楚，哀家都有责任。
早年时不该站错了边儿，老了更不该逃避。
哀家总会想，若是当年，哀家留在宫里，好好辅佐琰儿的朝政，即使哀家自己没有多少仁心，总该让他别步了恶人的后尘。
又或者，若是当年，哀家早早儿地也打听打听朝廷里头的事儿，是不是就有机会给楚相报个信儿，或许不会成功，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愧疚。
楚哀，哀儿。
那天哀家回宫的时候，远远地在外头瞧了眼你，你看着琰儿的时候，眼里藏着刀子。
你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哀家也明白，一切的错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但是他到底也只是个被奸臣蒙蔽了眼睛的小皇帝，二十出头，父亲没有教过政事，以为他最后成不了皇帝，一直将他当做靶子来养着，身为母亲的哀家，在他小的时候，也太过拎不清什么是正义。
哀家知道，你觉得，这是在为他开脱，可是这都是哀家从心底里说出来的话。
哀家看得出来，其实琰儿心里头真的把你装进去了，而你的心底，也该埋着那么一点点的感动。
哀儿，这场权谋的战争里，太多人离开，太多人反目，太多人走向无尽的深渊。
但总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圆满，让这段故事，不要太过满目疮痍。
哀家帮你报仇，哀家为自己恕罪，哀家也想留住这世界上最后两个和哀家连着血肉的人。
你看到这封信的这会儿，哀家兴许已经去了。
不管是不是哀家没了念想，都请你把对琰儿的怨恨都移放到哀家身上吧。
记得那天，哀家和你说，那是哀家最后一回走着去皇陵，下一回，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今日来的这样快。
可是如今，哀家已经不想回去了。
被人裹进那沉甸甸的木头盒子里，挂着带不去的东西，多少年后，也不知道会落在谁的手里。
说来哀家生做青楼女，如今回来，一并去了，也算是落叶归根。
哀儿，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是你和哀家说的。
如今，哀家还给你。
楚哀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手上一松，信纸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门外的尽愉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娘娘，不好了，花楼的醉仙居走水了，太，太后还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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