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凤凰的画
凤凰一手端着半个西瓜,一手拿着勺子将甜津津水汪汪的果肉送入口中,神清气爽地往办公室走。
她回味着西瓜的清凉甘甜,一抬头,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瞪眼看着坐在她办公室椅子上的人。
“纪彦英!”
顾不得擦干净嘴唇上的西瓜汁,凤凰就把刚吃了几口的西瓜,丢到门口的桌子上,三步作两步的上去抢夺纪彦英手里的那张纸。
纪彦英闪了一个身,反身跳到椅子后面,凤凰来不及刹车,不小心趴到了椅子的两个扶手上。
纪彦英将那张纸对着太阳,颠三倒四地欣赏,像是故意惹怒眼前的人。
“原来你喜欢"
"闭嘴!“
凤凰及时打断他的话,站起来又要去抢夺他手里的画:“还给我,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需要什么理由?”纪彦英收回手里的画,折叠好放进口袋里。
“还给我!”凤凰眼神冷淡,不想和他啰嗦。
纪彦英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别生气嘛,不过是一张草图而已,你要是舍不得这一张,可以再画一副。”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什么叫做尊重?你这是偷盗。”
纪彦英毫无羞愧之色。
凤凰气的胸口疼,“不还算了,反正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一张画而已。”
她恨恨地又跑到门口把西瓜搬回来,大吃特吃。仿佛吃的不是西瓜,而是纪彦英的肉。
纪彦英若无其事地坐到另一边茶水桌旁:”你们的感情真复杂。“
凤凰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你知道陆城为什么现在把我调走吗?”
“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纪彦英冷笑一声:“蠢货,果然没有骂错你。”纪彦英放下杯子,低头间,想到了一出好戏:“我先走了,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想到她的画还在纪彦英手里,凤凰脸色一阵难看。
纪彦英揣着画,转身就去了凤兆谦的机械制造厂,那会儿他看到凤兆谦和陆城站在一块,围着厂房里的大型机器交谈的时候,也顾不上了一路上汗流浃背,心里大喜,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凤兆谦撂下手里的工具,从操作台上矮身钻出来,”这批机器已经调试好了,可以投入使用,不会耽误开工。“
陆城围着机器绕了一圈,胡乱拍打几下,听到那铁疙瘩发出咚咚沉闷的声音,心里逐渐踏实。
“原来陆军长也在。”纪彦英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迈着步子也进了生产车间。
“你不去山里跑到这里做什么?”陆城疑惑问道。
“我来送信的。”纪彦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谁的信?”凤兆谦也望向他问道。
“凤凰的信,你们看看。”纪彦英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好的画纸,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展现到两人面前。
凤兆谦像老鹰抓小鸡一般,轻易钳制住纪彦英拿画的手,从他手中抽出画纸,“你最好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纪彦英的功夫是他教的,知道从他手里逃脱不了,也不挣扎了,“我能做什么事情,逼迫她画画吗?”
纪彦英说完,转眼,看到凤兆谦像是受到了什么重挫,恍惚地松开了他的手。
纪彦英的目光在凤兆谦和陆城脸上来回探视,他心里有些不解,他们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凤兆谦知道凤凰喜欢他,即便不开心,也不应该是这幅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
陆城就更不对劲了,他既然知道凤凰心有所属,不应该表现出一些难过吗?
纪彦英没看上好戏,反倒是被这两人搞迷糊了,这才收起了平时自以为聪明的神气,闭口不言。
凤兆谦将那张画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口袋里,对着陆城说道:“我们继续往下一个车间。”
陆城合上手里的册子,对他点点头,率先迈步走出车间,继续调试机器。
等他们走过十几个车间,调试完成所有的机器时,天已经黑透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这些机器只够应急,三个月,给你三个月时间,兆谦,我希望前线修铁轨的时候,不需要再用人力起吊巨石,搬运钢铁。”
凤兆谦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点点头。
陆城拍了怕他的肩膀,“既然机器全部可以安全使用,明天我安排铁路修建负责人过来,今天就到这里了。走,一块去吃饭。”
纪彦英垂头丧气地跟了一路,当初陆城对待他这个假情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直接把自己调到深山老林,现在他和凤兆谦倒是哥俩好。
纪彦英最看不惯他们比自己大几岁,却如此老成的样子。
食堂里就剩了些凉菜,三人就凑活着吃了一顿。
纪彦英跟了他们一下午和一晚上,直到陆城离开也没弄明白两人怎么想的,只觉无趣。
他住的地方较远,不便夜行,凤兆谦就在机械厂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
一路上,他注意到凤兆谦的手,无意识地轻抚着凤凰画作的口袋,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事情?
“知道她喜欢你吧?”
凤兆谦停顿了一下,就是因为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才让他如此心如刀绞。他拒绝她一次,就要在心底练习一万遍,他从机械厂的高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心里已经追出去了几千次。
“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喜欢。”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心脏揉成一团。
纪彦英冷哼一声:”陆城喜欢她。“
凤兆谦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青筋浮在他的额头上,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挣扎,但他的声音依然冷淡:“那样最好。”
“那样最好?哈哈,那样最好。”纪彦英重复着他的话,眼里却蒙上一层雾,他想起了北京城里,曾有个小姑娘和他说过一样的话。
“希望你别后悔。”纪彦英丢下这句话,与他分道扬镳。
凤兆谦回到他的住处,费力点上煤油灯,却将方便的电灯弃置不用。
他摸索着坐在桌子旁边,展开手里的画纸。从纸张撕破的边缘,他仿佛看到作画之人画到一半,想要放弃,最后却又伏案继续的场景。
他从纸张的破碎之处,就轻易洞察了她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只要伸手,便可轻易获得她的爱情。可是他退缩了,让两人都痛苦至极。
凤兆谦崩溃地掩面而泣,仿佛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发出呜咽的声音。桌子因他颤抖的身体,而发出吱吱地晃动。
他想起了过往那些茹毛饮血的日子,他曾经对凤凰讲述的经历不过是他美化后的故事,真实的生活远远比他说过的更加惨烈。
他甚至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多少岁,也许是十一二岁,他不想在过乞讨的生活,他想要走出边塞,去外面闯荡。
他穿着破衣烂衫,翻过一座座高山,森林,沼泽地,茫茫无际的草原,天地间安静地好像只剩他一个人。
那时候,他想自己不如死掉好了,可是遇到狼群的时候,他就想着只要不被吃掉,怎么死都行。
他凭借这一点点小小的想法,在这座狼群横行的大山里与野兽搏击。
开始他还会哭,还会害怕,后来他忘记了哭和笑。脸上终日沾着鲜血,晚上蜷缩在树上,山洞里,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将他惊醒。
他被包围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他觉得四周都是狼的眼睛在盯着他,恨不得撕碎他。他在夜里大喊大叫,什么回应也没有,只有他惨烈瘆人的叫声在山谷中飘荡。
他终日惶恐不安,夜里不敢睡觉,白天着急赶路,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腐肉溃烂,有的地方蠕动着肉蛆。
他不知道怎么熬过了这几年的时光,等他从边塞来到城市,他已经不会正常说话了,看到狗就会条件反射,先是瑟瑟发抖,最后露出狠厉的表情与它对峙。
他那时还不懂周围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后来那是一种嫌弃厌恶,把他当做叫花子。他没有洗过澡,没有换过衣裳,浑身烂肉,散发着臭味。
他走出边塞不是为了做叫花子的,他当初凭着一股不愿意被狼吃掉的想法活了过来。后来又凭借着不愿意当叫花子的想法,又一次的顽强的活了下去。
学会了说话,学会了作出各种表情,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表面一切正常,只有自己知道内心里千疮百孔。
他也有过一段安静平和的日子,那是看守果园里的一段时间。他的雇主是个读书人,他跟着他的雇主学习识字,读书,他沉浸在一本一本的故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那段与野兽为伍的日子。
书本教会了他文明,淡化了他身上的那些野蛮,粗俗。他学会了雇主身上的谦和,学会了克制身上的暴力。知道了善恶,想起了边塞乡亲对他的接济,他记住了这份善,忘掉了城市人对他的作弄、嘲笑、侮辱、殴打。
他在果园里待了5年时间,他以为可以一直待下去。可是他的雇主因与人发生利益纠葛,被人陷害丢掉了果园,断了一条腿,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野性,打伤了那个人,逃出了城去。
他再一次陷入精神困顿,浑浑噩噩,饥饿不知,倒在路边。这一次他被师傅救走,跟着他学习木匠器械。
这三年里,他沉默寡言,同门的师兄弟看他年纪小,人人都要踩一脚,暗地里使坏,师傅只是一门心思研究他的学问,从不过问杂事。
他竭力忍耐,因为他觉得争吵没有意义,就像他活着只是活着。三年时间,他学透了师傅毕生心血,机械绘图,小到木楔零件,大到轮船车辆。
再后来他身边无一亲近之人,兄弟战友战死沙场,尸横遍野,炮火连天,黯淡无光。
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些鲜血淋漓的战场竟然穿过了时空,连同那少年时期令他惶惶不能终日与狼群搏击的战场,将他团团围困。
乌云密布的大山里,冰雪封冻的废土上,到处都是人的残肢,狼的尸骸,白骨森森,让他破无可破,日夜不得安宁。
安静的房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呜咽声,这一刻他像极了受伤的困兽,在救赎与毁灭之间,他选择了毁灭自己,亲手推开了心中唯一的光明。
那画被他揉地皱成一团,到底没舍得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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