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舍

时间倒退回一天前。那天辛愿一大早就从留宿的青年旅舍退了房，赶最早的一班车回了老家，看望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辛浩和何晴感情就已破裂，两人外出工作，谁也没考虑过将她带在身边，是两个老人家将她抚养长大的。

        “公，婆婆，我回来啦。”辛愿见到他们的时候，既开心又心酸。开心的是，漂泊无依的心有了停靠的地方。心酸的是，她发现公和婆婆又变老了。特别是公，背部明显佝偻了不少，脸上老朽的征象愈加明显。

        乍见一手带大的孙女突然回来，两个老人家都很开心，辛才兴冲冲地说：“前几天我刚好捉到了几只野生的黄鳝，这就去杀了烧给你吃。”辛愿喜欢吃油煎黄鳝，市面上卖的大部分是人工加药养殖出来的，吃了对身体不好。野生黄鳝难得，临近放假时辛才捕到的黄鳝总要攒下来，留到孙女放假回来吃。

        程香兰笑着说：“有人想买，他不肯卖，说你放假可能会回来，没想到这就回来了。”

        辛愿的心里十分熨帖，撒着娇说：“公对我最好啦。”程香兰假装生气，“他最好，我就不好吗？”

        辛愿忙搂住她的胳膊，依偎在她身边，“怎么会呢，婆婆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的。”这世上，也只有他们将她真正放在了心上。

        辛愿陪着辛才去菜地拔菜，帮程香兰烧火打水，三人一起在饭桌上摆龙门阵。明明是极平常的事，她却异常珍惜，乐在其中。

        当天下午，她接到了同系师兄周墨打来的电话：“喂，周师兄。”电话里周墨的声音温润如玉，“小愿，你在北京吗？有份兼职想介绍给你。”

        周墨比辛愿高一届，两人因为课题项目和学生会活动有了交集，渐渐地，彼此就变得熟稔起来。周墨偶然间发现她手头似乎不大宽裕，这次姑姑托他介绍可靠的家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辛愿。

        辛愿问：“师兄，是什么工作？”

        周墨将大致情况说了，“可能不是很好教，但是待遇还不错。你要是有兴趣，你把简历发我，我发给我姑姑。这事比较急，他们希望后天就能开始上课。”

        辛愿看了眼身旁的两位老人，辛才脸上的沟壑，程香兰花白的头发，无一不刺痛着她的眼。她对周墨说：“我可以的，我马上把简历发你。师兄，麻烦你了。”

        周墨笑了一声：“你跟我客气什么。凭你的简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确定后我再回复你。”

        “师兄，回校后我请你吃饭。”辛愿谢道。周墨也不推辞，“那我就坐等了。”

        不过半个小时，周墨就回电了：“我姑姑他们很满意，问你后天早上9点过去可以吗？”辛愿算了下时间，来得及。她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就对辛才和程香兰说：“公，婆婆，我得走了。”

        “啊？怎么刚回来就要走？”程香兰难以接受，这才吃了一顿午饭，都没能住上一天，“明天是你的生日啊，不能住一晚再走吗？明早我给你煎鸡蛋煮面条吃。”

        辛才问：“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辛愿说：“系里师兄帮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我要赶回北京。对不起啊，我下次回来一定待久一些。”

        辛才拧着眉头，问：“你爸爸给你的生活费是不是不够？”

        辛愿顿了一下，才笑着说：“够的。只是我也长大了嘛，自己可以挣钱，给学生辅导功课还可以巩固我的知识。”

        辛才点了点头，对程香兰说：“把收起来的那罐红糖拿出来。”程香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厨房。

        辛愿把打开没多久的行李箱重新合上，程香兰拎着一大袋东西走了出来，一样一样跟她说：“这是家里熬的红糖，你月经要来的前三天记得泡水喝，这样就不会肚子疼了。这是腌的腊鱼干，要是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可以夹一块下饭。这是自己家晒的竹叶青茶，带回去请你同学尝一尝。这是……”

        她说一句，辛愿应一句。袋子沉甸甸的，带在路上其实有些不方便，但辛愿没有说不要。从前她想着老人家做这些东西不容易，总是推辞，后来她才意识到，照单全收才是对他们的关心的最好回应。

        辛才眯着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去县城的班车差不多到点了，别误了车。”

        辛愿将东西妥帖放好，转身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给程香兰，“这是孝敬婆婆打麻将的。”程香兰没啥别的爱好，唯独喜欢打麻将。可这几年村里人打麻将打得越来越大，老人家上了年纪，头脑没那么灵活了，输比赢多。她心疼钱，渐渐地不敢去了。

        程香兰死活不要：“你哪有钱？”“学校发了奖学金，加起来有1万多呢。”辛愿故意板着脸，将钱塞进她的口袋，“婆婆听话。”

        她又拿出五百块给爷爷，“这次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买什么东西。这钱公拿着买自己喜欢吃的。”辛愿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尽量少抽烟，少喝酒，这些对身体真的不好。”

        她还要再说，程香兰在身后拉了她一把。辛愿知道她的意思。辛才嗜烟嗜酒，可是他肺不好，常常咳得厉害，又有高血压的症状。偏偏又戒不了烟酒，别人每次劝他，他还不高兴，脾气上来了还会说：“离了烟酒我干脆不要活了。”

        辛愿抬头看辛才，他的脸上果然有了不快的神色。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舍，勉强笑着说：“公，婆婆，我走了。”

        辛才和程香兰送她到村口，程香兰叮嘱她：“明天到了学校，一定要记得吃长寿面啊。”辛愿点头，说：“好的，婆婆放心。”

        班车停在了村口，辛愿上了车，朝他们挥挥手：“回去吧，外面晒。”车子穿行在乡间小路上，辛愿一直扭头看着后面，直到两位老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眼见车子消失在了路口，辛才和程香兰才慢慢地往回走。程香兰说：“孙女儿这是在她爸那里受了委屈吧？”

        “大人造的孽啊！”辛才长叹一声，将辛愿塞给她的钱递给程香兰，“这钱继续给她攒着。”

        两个老人走回家，看着热闹了不过半天的家又变得冷清，双双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总要去往外面的世界，留下老人在家乡年复一年地守望、等待，在如梭的岁月中风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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