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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怪物


刚才发生了什么,花楼还没能想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被包裹在一团温和的光芒中,这光芒柔软坚韧,劈不开砍不断压不瘪挤不爆,如一叶小小扁舟,载着他在泥石流般的飓风里险中求生。

        四周泥沙俱下轰隆震天,身处其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花楼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探出光晕的庇护,立刻被毫不留情划拉出两道血口子,于是他从善如流乖觉起来。

        他的思绪亦是飘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在被风暴卷到半空中之前,最后的记忆是被雷劈中,然而他现在到底死没死?

        如果死了,这汹涌的黑风难不成是通向地狱的快捷通道?地府收人都是这般轰轰烈烈么?还有,鬼魂的手指头会流血么?

        如果没死,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风暴何时而起?房子如何被拆?他是何时被挂到墙上又为何被困在这风中?这团光晕到底怎么一回事?

        在花楼的认知里,成仙才会顶着五彩佛光,难不成他飞升了?

        还有那刻在墙上的凤凰,为何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明明纹丝未动,怎么自己会有种错觉,这只鸟儿刚还冲着自己眨眼睛来着?

        花楼方才重启的脑瓜乱成一锅粥,不过很快便捋出一条思路,他兴奋地想,定然是自己歪打正着押对了宝。

        他曾对着祠堂墙壁上的祥瑞许愿,没准正是那祥瑞显灵,不仅帮自己渡了雷劫,还送一条光舟助自己逃出生天,虽搞不清楚这黑风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可这团温软的铠甲明显正护着自己。

        看似随波逐流,其实正偷偷靠岸。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耳边风声稍减,浑浊的气流也单薄了些,天光熹微透过墨色琉璃照了进来,外面的世界立刻就要跃然眼前了。

        又听“啵”的一声,似气泡破裂开来,周身光晕大放异彩,闪得他睁不开眼,他额间一疼,似被谁弹了一脑瓜崩,而后所有支撑一股脑消失,还没等他有所准备,便屁股生风向下跌去。

        天旋地转。

        花楼还以为祥瑞会护他到底,没想到幸福来得快去得快,出了这风阵便翻脸不认人,好在他也不是等闲之辈,略微慌乱后,十指相扣捏了个定身决。

        “定!定!定——”

        他虽灵力不济,但不等于没有,最终还是稳住了坠势,朝下一看,离地也就十尺。

        有惊无险,多么美好的词汇。

        花楼悠然抬脚跳到地上,却发现面前的歪脖子树甚是眼熟,不仅对面的树眼熟,他前后左右都是歪脖子树。

        他一看戏的,怎么落到戏台子上了?

        那看台子呢?

        在他混乱的记忆中,看台子被风拆得只剩下半拉壁画,因事发之荒谬之不连贯之变幻莫测,让他生出做梦一般的错觉。

        花楼小心翼翼回头,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呆住了,在他身后,有一堵黑压压的风墙正在集结,原来层层摞起的花岗岩石墙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冲天而上的飓风,铁桶一般将陵墓围得水泄不通。

        边缘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撕开揉碎扬在风中,风墙发出隆隆巨响,扒天拆地向树林中央扩张,所遇一切化为齑粉。

        花楼还叹这风太过绵软,原来是没到时候,这分明是夔牛阵中最重要的一环,风水雷电皆为大用,风墙切断一切退路,被圈在陵墓中所有生灵皆为陪葬,这是誓与邪祟同归于尽的节奏。

        身为被圈住的生灵之一,花楼的心情可见一斑,方才被他捧在心中奉为神明的救世主,就此形象崩塌一蹶不振。

        “祥瑞啊祥瑞,你二百五么?你应该救我出去啊,怎么把我往里面扔,你把我往里扔,我不还是得想办法出去!”

        提脚跑路时,隐约觉得二百五这个称呼啥时候说过一次。

        风墙他是穿不过去的,遁术也失去了作用,还是另辟蹊径为妙,可这四面楚歌,上有天雷下有地火,变成苍蝇都没有出路。

        花楼一边叹气一边脚下生风,跑了一会儿忽觉四方气场骤变,饶是有一刻他是为了看风云对决而进的陵墓,这一刻,肠子都悔青了。

        四周的怨瘴越发浓烈,在他有生之年,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怨念,这怨念较方才那妖气不可同日而语,而与之相制衡的煞气却消失不见了。

        花楼曾在传奇话本中读到过魔王降世的描写,说是中古时期某一代魔王降世于东州,原本平平无奇的小村落一夜之间地崩山摧,熔岩喷涌而出,浊气遮天蔽日,个把时辰便堆积出一个小火山,魔王从火山口中爬出瞬间,地动山摇河流倒灌,十方大地寸草不生,天神震怒,降列缺霹雳八荒业火,魔王不惧,应劫而生。

        此时此景,勉勉强强都对得上,周围已成一片火海,成片的树木焦枯而死,上苍执光刃劈向地心,那里正有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中央攒着一团红瘴,像只死不瞑目的眼直冲苍天。

        苍天并不怜见,给他劈个火树银花。

        魔怪已出,只不过尚在蛰伏。

        花楼听见深沉低哑的嘶鸣,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兴奋,仔细听,隐约还有呜呜哭声,还是成年人的哭法。

        这便很奇怪了,一个怪物,引得动天雷勾得动地火,挨了劈居然哭的像个三百多斤的孩子,委屈巴巴皱成一团,真对不起这么顶格的待遇。

        再仔细看,又见那团红瘴上头,包着一层薄薄的金光,像是在单薄的气泡上描上了金色的花纹,红瘴被困在里面,缩手缩脚团成一团,生怕碰破这层光华。

        花楼料想这定是一种很厉害封印术,但凡是封印之术总有挣扎的余地,困在其中总得撅一撅,撅都不撅直接怕成这样,可见这法术之强悍莫测。

        施法之人衣袂翻飞悬在半空中,正是那弱不胜衣的小葱花。

        小葱花换了右手拿剑,长剑竖立于胸前,唇齿微动默念着咒语,剑尖荡漾起金色的光辉,成为这修罗场中唯一的安详,却又如萤火般渺小。

        花楼意识到,围绕在她身上不详的煞气消散了,那种强烈的杀伐之意无影无踪。她不再像个凶猛的战士时刻准备战斗,而像个沉默的僧人,姿态平和步履稳健,长剑在她手中挽起剑花,剑尖的微光在黑暗的天幕上烫出一个圆形的阵图。

        那是一个凤凰图腾。

        图腾缓缓落下,落在那团红瘴上方,薄如蝉翼的封印微微发亮,又慢慢暗淡。

        天空中图腾亮起又落下,一层层叠印,一遍遍重复,那封印脆地如同风一吹便要散去,又在这不懈的坚持下熠熠生辉。

        天雷燃起的无根火正从中心像外蔓延,风墙从外包抄断去一切退路,空旷之处稍有一丝突兀,便立刻被闪电滋啦啦刨干净,花楼在火海中无法落脚,又被天雷撵得不得安生,四处瞭望,唯独那葱花淡定地站在高空中,与地火雷电和平共生同仇敌忾。

        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既是守陵人,淡定成这样,定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没准她的后路,便是自己的生路。

        花楼惜命,决定偷偷跟紧她。

        风墙已吞没了大半个树林,另外一半,也被火烧得所剩无几,花楼左躲右闪,渐渐发现自己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格外显眼,抬头看那半空中小小的影子,似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存在。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风墙迫在眉睫,稍微离近一些便会有卷进去的危险,花楼能够蹦跶的地界已经不多了,守陵人一往如初,于惊雷中筑起一道道图腾,花楼却在慢慢失去信心。

        想来涅槃谷闹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四方神座,该来的早该来了,没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来不了。

        并没有高人从天而降,大手一挥将那魔障拍回土里去,也并没有厉害的法器现世,神力无边杜绝一切后患。

        没有人能够穿越风阵前来,正如没有人能穿越风阵逃走,这夔牛阵,是个死局。

        后援后招都没有,花楼望着那遗世独立的身影,难不成真的打算同归于尽?

        正想着,前方红光大胜,窸窸窣窣什么声音越来越响,时而粗粝如黄牛饮水,时而尖利似山雀啾鸣,间或有女子的声音,分不清是在狂笑还是在哀啼。

        天雷如鞭炮般炸响,将地裂之处融为一片火光,妖风狂舞,瘴气四溢,仅剩的几个老树瞬间枯死,花楼看见那红瘴慢慢挣扎开来,雷霆万钧仿佛暴雨淋在它背上,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

        花楼被烈风吹得几欲吐血,进不得又退不得,只能在边缘迂回,风阵卷起浑浊的烟雾,他勉强睁开眼,却见一白色的影子从火光中飘来,似断了线的风筝正被那风烟卷去,眼看便要没入黑墙。

        在反应过来之前,花楼已飞去,手臂抱住那女子刹那,风在耳边刮擦而过,仓促间落地,才发现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是他还是她,差一寸便要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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