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面无目
“听说有扒人面皮做面具的易容术，女侠，你看呢？”许湜越说声音越小。
“不要因为有我在就把事情都往江湖上扯。你是官，兔子也是你要吃的，现在死人了，你想办法。”姚斐是一点情面不留，怀抱横刀冷眼看着许湜。
刚刚留在许湜身边保护的四个护卫现如今匀出两个留在营地看护马匹和方才死里逃生的张老三，现在跟来的两个打着火把在尸体四周巡视。
除去失踪的年纪最小的魏十四，跑回去报信的张老三，还有两个出来寻找魏十四的护卫也不见了。他们约定，遇见剩下那两人就放信号烟火。
张老三被吓得腿软，无法行走，尽管知道不安全，许湜也只能安排两个人留在营地看着他。而许湜自己，看了看姚斐那一拨要去林子里的人，又看了看缩在火堆旁发抖的张老三一拨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姚斐他们进去寻尸。
“一直往东走，五百步，就能看见。”张老三指了指路。
姚斐边走边数，从营地火堆到发现魏十四的无脸尸体，拢共五百一十二步。考虑到男女步距的差异，张老三的记性还真是好。
她抱着刀，假装不知道许湜一直向着自己慢慢靠近。
“女侠，那依你来看，我们今晚是宿是留？”许湜问。
“先找着人再看吧。”姚斐原本不爱掺和这种劳力劳神的苦活，再者，护卫不是她的人，无非是给路上添些喂马和照看许湜的帮手。只是今日情形复杂，张老三的话破绽又多，她不放心，一定要来看看。
地上那具尸体仰面朝上，不仅面皮不见了，眼眶里也是空空，他的衣服上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压碎了沾在尸体身上的，可能是与行凶者打所致，也可能是发现尸体的张老三不小心弄上去的。
姚斐嘴上说着不管，倒不会真的作壁上观。她蹲下摸了摸尸体的四肢和躯干，竟然没有一点外伤和骨折的迹象。不仅如此，如果她没记错，这些护卫都佩了刀，而他们四个现在在尸体附近搜寻了半天，竟然都没发现他的刀。
其余两人慢慢向外扩展搜寻的范围，他们手打火把的光也离得远了些。姚斐看不清尸体的细节，干脆放弃，站了起来。
据她所知，易容术虽然少见，但也并非不可有。但这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却是对对象体态习惯的模仿，不过再怎么像也难逃过熟人的眼睛。如果说这个魏十四是真的，即便他们知道有人偷走了他的脸，凶手也不会再用这张脸在他们跟前出现了。这条线索等于没有。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姚斐的肩膀，她一把扯下那只手，用刀把那只手的主人架在他背后的树干上。
许湜此时也顾不得喊疼，他盯着姚斐的肩膀颤抖着问：“那是什么？”
姚斐放开许湜，往自己肩膀上摸了一把，放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有一种发腻的奇怪香味。
许湜毫不避嫌地凑上来看，好奇问道：“有点香，是树脂吗？”
姚斐并不答他，反倒一个劲地往上望。方才下头火把照着，往上看只能瞧见黑漆漆一片，现下火把往外走些，光也暗了，凭姚斐的目力足以把上面的树枝看个大概。
那凭空向下长的几根树枝，怎么看怎么像……人的四肢？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上面有东西。”姚斐冲着护卫们喊了一句。
那两人应声而来，姚斐接过其中一人手持的火把，横着胳膊把许湜往后揽了揽。那护卫接过同僚脱下来的外衣，粗粗拧几道作绳状，顿在树皮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没等多久，就听见他惊诧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大——大人，尸体在树上！”
姚斐刚想嘱咐他们回头用绳子绑了尸体慢慢吊送下来，那头“墩墩”两声，两具尸身已被树上人推落在地，吓了下面三人一跳。
好巧不巧，也就在此时，树林上空绽出一朵红色烟花。
那是他们之前约定遇险求救的信号。
姚斐目光如箭，一眼就瞄到是营地的方向。
在树下举着火把的李敬如还没来得及发声，就感觉到一阵风顺着树干直冲下来，他急忙后撤一步，动作还是慢了些，后背中了一刀，手中火把也被砍断熄灭。
敌在暗，他们在明。姚斐当机立断，把自己手里那根火把往泥土里狠狠一插，那根用作火把的树枝竟然坚如铁兵，没有折断，不过唯一的照明算是没了。
火光一灭，许湜心慌，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身前的姚斐，没成想落了空。他刚想张口去喊，就被人从身后一拉、一捂嘴，血腥气直往他鼻子里窜，弄得许湜险些吐出来。
但那人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拉着许湜藏在一边不敢动作，听着林子里的铁兵撞击声音。
许湜害怕得只能在心里数着兵器撞击的声音。
五下，十下，十五下，二十下，二十二下。
停了，伴随着男人的一声闷哼。
许湜身后那人终于放下心来，松了手，往地上一趴。许湜在黑暗中看不清，于是不敢乱动。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终于他听到黑暗中有人喊他：“许湜？”
那是姚斐的声音。
“在——在这！”
姚斐从怀中掏出火石和细绒，勉强又把刚才熄灭的火把点上。许湜这才看清自己脚边躺了个血刺呼啦的男人，蹦起来老高，几乎是跳到了姚斐身边，慌忙问道：“这怎么回事？”
“很明显，有人要杀你。”姚斐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湜，在想他是不是个傻子。
许湜望了眼地上的尸体，“护卫？”
姚斐点了点头，“混进了奸细。那头地上躺尸那个没动手，不是他们的人。”
“多谢姚女侠救命之恩。”李敬如挣扎着爬起来，背后的伤口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看上去实在没有要感谢姚斐的样子。
也是，姚斐踢他那一脚也不轻，不过好在阻止了杀手给他一刀扎个透心凉。李敬如不傻，知道姚斐要救许湜，便就着力扑过去摁住了许湜的嘴，没让他叫出声来。
“其他人呢？”许湜问。
“放了红色烟花，凶多吉少。”李敬如斜靠在树上，看着脸色发白，没什么气力。
“打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支援，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姚斐翻过刚刚那个杀手的尸体看了一眼，接着道：“以他们的做派，多半是死了。”
许湜就着姚斐的火光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杀手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口，只是七窍流血，嘴唇发紫，明显是中了毒。看样子姚斐是想活捉，但是杀手选择自尽。
“现在我们怎么办？”许湜又问。
姚斐没回答，她看了眼越来越虚弱的大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敬如，相敬如宾的敬如。”
姚斐把火把丢给许湜，挨个给地上的尸体补刀，做完这一切，她走过去将李敬如掺起，“我看营地那两个护卫是你的伙伴，如今你还信任他们么？”
“信。”李敬如回答。
姚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回营地。”
许湜打着火把，颇不情愿地走在前头。若照过去八个人的架势，那得是前四个后四个地保护他，根本轮不到他来举火把。这回护卫里头藏了杀手，他身边唯二可信的竟然就是姚斐和李敬如，一个不服他，一个受了伤，他不想打火把也不成。
许湜并不了解姚斐，几天接触下来，只知道女侠使刀，英雄榜行四，审美一般，架子不大，饭量不小。但他可以确信的是，姚斐会保护他平安抵达金陵。而李敬如，方才他拉着自己躲在一旁，明明有机会杀了自己，却没有动手，想来目的也不在此。
至少在去金陵的路上，自己不至于丧命，许湜无奈地想。到了金陵，又不知有多少凶险等着自己。
明日事，明日计，他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营地并不难找，火光虽弱，但还没完全熄灭。姚斐把李敬如放到地上坐好，抓了一把带血的树枝、松针丢进去烧。火堆把血腥味烘得更叫人犯恶心。许湜捂住鼻子，远远地坐在李敬如对面，突然想到什么，无可奈何地往他那边靠了靠，保命。
地上有三具尸体，互搏的伤口毫不留情，姚斐一一确认了死活，把他们拖到一边放好。
马都跑了，但是地上还掉了些文书、衣服这类杂物，估计是有人想拦马，没成功，只扯了这么些东西下来。她把地上的东西拢了拢，抱到火堆旁，交给许湜清点。
“姚女侠，可否借口酒来喝。”李敬如问。
姚斐取下自己的鱼壶，丢给李敬如，“回头打满了还给我。”
许湜看着李敬如沉默地拔掉鱼嘴处的塞子，猛地灌了一口，又往地上洒了点，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夜煎熬，许湜想睡，但总瞧见暗处有张没有面皮的血色脸孔，骇得他心跳飞快，可在大着胆子细看，又分明没有。如此反复，迷糊中只知道李敬如和姚斐坐在火堆旁。林子里有野兽，他们怕火熄了，所以轮流守夜。
天光微亮，姚斐踢了踢窝在李敬如身旁的许湜，“该出发了。”
许湜睁开疲惫的双眼，站起来裹紧衣服，问道：“往前走？还是回头？”
姚斐看了眼李敬如，回道：“你说了算。”
李敬如咬了咬几无血色的嘴唇，“我还撑得住。”
许湜用一件薄衣将仅剩的几份文书打了个包袱背好，左右看了看，选定方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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