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鹤

连锦微诧，道：“大人和看起来，很不一样。”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习武之人，总是百无禁忌的。”他望向山的另一侧，目光渺远地仿佛在追忆什么，“只是，从前有人曾阻止我在佛门之地杀戮，他说，众生孤苦，神明是他们心中的倚仗和信仰。我自可不信，但不能凭一己之见断他人希望。”

        连锦听闻，沉默了片刻，百感杂陈道：“大人的朋友，着实通透。”

        裴宴安眼前浮现起那人白衣如素在席间浅笑而谈的模样，不由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与那人其实相交甚浅，不过，他是我见过最有君子之风的人。只可惜……他已经过世了。”

        连锦心中仿佛突然被针刺了一下，一抽一抽地疼，她攥进了手中的篮子，仿佛谈及不相干的人一般，道：“逝者已矣，大人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慰藉。”

        裴宴安没有回答，目光却黯了一瞬，既然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其实，我今日是有事想同你说，阿满说你来了虚云寺，我便跟着来了。”

        “大人，你……”

        裴宴安面上浮起愧色：“徐寿死了，诏狱纵火案，前不久结案了。被刘文升逃脱了。”

        “大人还请宽心。”出乎裴宴安的意料，连锦出奇地平静。她反而安慰裴宴安道，“便是没了徐寿，刘文升定还有别的漏洞。”

        裴宴安微微拧眉：“我听闻，刘文升不知从何时寻来了一个豢养猛禽的奇人，在这虚云寺中养了一只白鹤想要进献宫中。陛下和太后向来极信命理之说，只怕届时他就更难应付了……”

        “大人，你信天命吗？”连锦打断裴宴安的话。

        裴宴安不解其意，但见连锦望着他，目光灼灼：“我信。作恶的人，一定会自食恶果。”

        两人相伴走到虚云寺后院的水潭，有一大群人簇拥在那儿，只见那群人正中，有一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朱红官袍，很是威仪，赫然当朝丞相徐嗣年，而在他身侧有一微胖的官员小心陪同着，那人正是刘文升。

        那两人身后的水潭之中，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羽毛顺滑的白鹤。

        裴宴安和连锦对视一眼，走上前去，隐匿在人群中。

        “丹砂作顶耀朝日，白玉为羽明衣裳。”徐嗣年站在水潭边打量着白鹤，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笑，“都说白鹤是延年益寿的仙灵之物，你竟能寻觅的到，可真是有心了。”

        刘文升引着徐嗣年上前两步，殷勤地道：“大人谬赞，下官哪有那本事能寻来白鹤。这鹤分明是感受到了大人的高洁之气，心向往之，故而才恰巧让下官见到。”

        “呵……”徐嗣年低笑了两声，“这么说，这只鹤还是自己飞来的不成？”

        “那是自然。”刘文升陪着笑，从仆从那儿接过一篓生鲜鱼虾和蚌，递给徐嗣年，“这白鹤温顺，若能替它喂食，想来它定然会对大人更加亲近。”

        徐嗣年不假思索地接过竹篓，正要上前喂食白鹤。刚近前两步，白鹤忽而癫狂了一般，狂唳不止，扑腾着翅膀就冲向徐嗣年。徐嗣年被扑棱地踉跄了两步。

        在旁的人皆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眼看那白鹤就要伤到人，刘文升反应迅速地挡到徐嗣年跟前，那白鹤对着他的手臂结结实实地狂啄了几下，顿时将他的手臂啄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刘文升忍着剧痛，气愤至极地从腰间拔出了刀，眼看就要砍向白鹤。

        “刘大人，万万不可！”连锦几乎是飞身上前，用身体挡住刘文升的刀刃。只是瞬息，那白鹤竟奇迹般安分下来。

        刘文升怒气横冲：“你是什么人！给本官让开，这畜生险些伤了丞相大人，我定要处决了它!”

        “刘大人，您方才还说这鹤是祥瑞，你若这么砍了它，将至丞相大人的贤名于何处？！”连锦寸步不让，眼中毫无俱意，“以民女所见，分明是你误解了这白鹤的好意，还要中伤于它！”

        “你……”刘文升对着连锦打量了一番，忽然想了起来，“我记起来了，你是那日和裴宴安在一块的丫头。好啊，你混到这虚云寺，有什么企图！”

        “刘大人请慎言——”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裴宴安见情势对连锦不利，径直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将连锦挡在身后，道，“刘大人若是对裴某人有什么意见，直接招呼便是，不必为难旁人。”

        刘文升被裴宴安一噎，刚想接腔，却被徐嗣年一个眼风制止了。

        “靖察司守卫盛京安危，裴大人作为都指挥使身负重任，自然是哪里都去得。”徐嗣年拾掇好一身狼狈，对裴宴安侃侃笑道，“不过这姑娘，倒是眼生。”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连锦：“姑娘方才所说，误解了这白鹤的好意，倒不知是从何说起？”

        裴宴安不欲连锦与徐嗣年多言，想将她带离，连锦却不避讳，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转而对徐嗣年落落大方回道：“敢问徐大人，此处为何处？”

        徐嗣年哼笑一声：“自然是虚云寺。我大穆的佛门重地。”

        “民女听闻我大穆朝一向敬神礼佛，此处既是佛门之地，该是杜绝杀戮，远离荤腥才是。而方才徐大人，却以活鱼活虾喂饲白鹤，岂不是坏了佛门的规矩，险些犯了大错吗？”连锦意有所指地看了地上的竹篓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刘文升。

        徐嗣年面上喜怒不显，眼底有暗流汹涌：“姑娘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这般说来，倒真是老夫的错。”

        连锦莞尔：“大人何辜，大穆子民皆知，丞相大人温良恭俭，仁义宽厚，是底下人行事有失，才险些铸错。方才白鹤激烈拒食，正是倾羡大人的声名与风姿，要保护徐大人免于英名受损。刘大人却要砍伤它，可不是误解了它的好意？”

        徐嗣年侧目好好地打量了连锦一番，庄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呵……呵哈哈哈……”他望向裴宴安，看起来心情极为愉悦地道：“裴大人，你身边这位姑娘可真是不一般啊。”

        正说这话，下一瞬，眼风锐利扫了一眼身边的仆从：“你们把这白鹤给我看好了，要是少一根羽毛，我要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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