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芬是个清秀的女孩,第一次看见她,除了瘦就是感觉她很白,没有血色那种白。她妈妈也是个瘦瘦的中年女人,靠在街上一间窄长的铺面里给人理发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来理发的都是逢三六九周边或者山上赶(集)场来的农民居多,块儿八毛的,理个光头或者推个短平头,没啥技术含量。阿芬经常在店里给顾客洗头。平时不赶场不忙时,就会拿个袋子去田头地边,挖则耳根,经常看见她家吃的菜都是咸菜拌则耳根(酱油醋都舍不得放)放点干辣椒面。
阿芬的妈妈第一个丈夫死于灾荒年,住在街上有商品粮的,每家分了五斤干玉米粒,丈夫拿回家就炒熟了吃,吃得口渴了喝水,结果被涨死了,那可是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啊,阿芬的妈妈那时候才结婚不久、还没孩子,但一个女人实在没活路,埋葬了丈夫,有好心人就给她说了个农村男人,顾不得肚子饿,阿芬的妈妈就这么去了。
落实政策,返乡回城,阿芬的妈妈再回来街上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结婚了,二女儿十三岁就被人贩子拐走了,阿芬十三四岁,阿芬的弟弟也十岁了。但是落实户口,街道只给阿芬妈妈一个人落实了,也就是说,在那个还要粮票的时候,阿芬家只有她妈妈一个人的口粮粗细二十多斤。
好在阿芬妈妈以前隶属街道供销社,但现在供销社也没有那么多岗位安排,最后供销社把街道一处小门面一分为二,解决了两家需要安置工作人员的问题,算是一次性解决了。
好在阿芬妈妈以前也是理发的,多少算个手艺,于是一家人把半边门面上面架了木板,算是搭了个全家栖身的地方,下面就买了两块没框的镜片,四面钉了钉子固定,弄了两把旧椅子,一个面盆,上面固定个铁皮桶接一根塑料管用来给顾客冲淋洗头。最里面蜂窝煤炉子上一把老壶烧热水,时不时朝铁皮桶里添加。
就这样,阿芬和弟弟就跟着父母算是在街上有了个容身之处。
阿芬的大哥已经结婚了,大嫂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三岁多了,女儿还在怀里抱着,夫妻俩也跟着阿芬母亲一起到了街上租了个房子住,每天都挤在阿芬妈妈那里去吃饭,吃完饭碗一推就走。
阿芬妈妈老牛拖破车一样,靠着给人剃头理发混一家上下老小八九口人吃喝,干瘦干瘦的,脸上除了皱纹就是褶子,就这样过着日子。
阿芬十七岁那年,常在一起邻居家一女孩她三姐,有次回娘家,看见阿芬,觉得这姑娘文静,给她介绍了个人家,借带阿芬去玩的由头,介绍俩人见了面,没想到,阿芬和那小伙子看对眼了。小伙子父亲有工作,家里还有个妹妹在读书。母亲家庭主妇,小伙子自己也在厂里工作了,全家吃商品粮。
阿芬很中意,回家和父母说了,父母也很高兴。期间阿芬得空去小伙子家走动,小伙子带她去公园玩,阿芬从小生长在农村,跟随母亲回到现在住的小镇上,每天除了帮顾客洗头,就是帮着家里洗衣服洗顾客用的秃了毛的毛巾,再就是去挖则耳根,第一次到公园玩,而且是和自己中意的人一起,别提多开心。
这样过了三个月左右,一天下午,大嫂抱着闺女领着儿子风掣电闪的冲进理发店,进门就把儿子一把推到婆婆跟前,把闺女朝顾客理发坐的那把空椅子上一撂(那种有靠背两边有扶手的老式椅)直接就奔上阁楼扑倒床上大哭起来,正好那时店里没生意,阿芬妈妈看媳妇这阵式,懵了,抬头看着头顶木板愣愣地,听到楼上突然哭嚎声,才反应过来,急忙指着椅子里的孙女对阿芬打手势,让阿芬看着小孙女别掉地上,自己急急忙忙上楼去看媳妇闹的哪一出。
阿芬手忙脚乱地抱起小侄女,不知所措的望望店门外,又望望头顶上方的木板,心里七上八下胡乱猜大嫂是咋回事。
天渐渐灰色,街上有的铺面已经关了,昏暗的路灯不知啥时候已经影晃晃的了,侄女估计是饿了,哇哇哭起来了阿芬才从下意识摇晃中愣怔回神,这才看到弟弟早已放学,站在蜂窝煤炉子面前,黑乎乎的锑锅里在烧水。
“弟,你去楼上看看妈和大嫂她们,小娥饿得哭,剩得有点冷饭,喊她们下来煮面条当菜吃吧”
大嫂下来一把把女儿抱在怀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阿芬妈妈走在狭窄的梯子半中腰就坐在梯板上,木然地也直愣神,都不说话。
阿芬和弟弟大气也不敢出,悄莫声地煮了小半盆面条,正在热剩饭,阿芬爸爸也回来了。
阿芬爸爸在外面帮人打小工,时有时无的,有人喊就去做几天。
嫂子看着端上两个板凳凑一起的饭桌上的面条和热好的剩饭,一把抓起个大碗拿双筷子就挑了一碗面稀里呼噜吃起来,阿芬把饭碗递给才洗完手脸的爸爸,和弟弟一人盛了些剩饭,挑了一筷子面,站着一边也开始准备吃,抬头看见妈妈还坐着椅子上,就喊了声“妈下来,吃饭了撒”
阿芬妈像是回魂了似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开始哭起来“天呐天,天塌了啊,我的个老天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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