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圣康
陆瑾起床时，江城还没醒。他打电话给附近的茶餐厅叫他们送些早餐过来。如果有时间，他更愿意和这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去这家餐厅吃个早茶，今天天气晴暖，出去走走对他的心情也会大有裨益。可惜他没时间，江城也不见得愿意跟不熟识的人同往。他回想昨晚江城漂亮的腰，不自觉弯了弯嘴角。送餐的人来的很快，他把自己喜欢的都点了两份，吃完自己的那份便开车去上班。
他出门时还很早，因为不想被堵在路上。今天有早会，其实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要减少创新药的研发费用，增加仿制药的投资比重，且暂时不打算让步。想到这，陆瑾心情不太明媚。
“这是上面决定的这一季度的研发项目，主攻还是以艾坦为首的抗癌药和抗肿瘤药。大家好好看看。有什么困难和意见都可以提，我向上面反馈。”张向利是公司的总主任，主要负责跟高层沟通，说白了就是和稀泥。
陆瑾放下手里这张已经搓出褶子的纸，沉下脸色，“投给研发部的钱太少了。现在有好几种实验正进入关键阶段。如果资金链断了，后面的实验完成不了，前面费力得到的实验数据也是白搭。”
“我知道。但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在投资上亏损了很多钱，现在急需资金回流。新药研发太漫长了，一个研发项目，从立项到上市最少也需要十年，公司前期已经投给研发部不少钱，最近缓一缓也没关系的。”
陆瑾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不少钱？去年公司用于销售的费用高达40多亿，研发却不到4亿，今天难不成还想比去年更少么？”
张向利懒得继续跟陆瑾掰扯，破罐子破摔道:“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只是转达通知，我实话说吧，最近有几项外国原研药的专利要到期，公司打算拿出一部分钱申请仿制。”
“仿制？就是那种药品剂量只有人家一半但是价格和人家差不多的仿制？”陆瑾轻嘲。
似乎是预料到陆瑾接下来要说什么，坐在他对面的王丽坐不住了:“你说你们研发部的事，别带上我们生产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们没关系？难道药品剂量只有一半的事不是你们干的？”
似乎被戳到了痛点，王丽突然间涨红了脸，大声质问道:“你问我做什么？就你清高，你去问上面，问他为什么只让放一半？你以为公司的钱全给我们了是吗？我告诉你，你应该去找那些出去每天吆喝揽生意的人，钱都给他们了！”
公关部主任张伯承本来只想默默缩在一旁不问世事岁月静好，每次早会都是这两家吵得鸡飞狗跳，尤其是这一批的抗癌药因为药品剂量不足刚在市场上惹了事。有几个耽误了病情的小孩儿家属天天到电视台门口哭诉，他们每天其实也累得半死，只不过他干不过这两家，只好忍着。
张向利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好了别吵了。陆瑾，我们大家都明白创新药好，不做创新药只靠仿制药，行业是没有出路的。你说在座各位谁不明白这个理儿？但研发需要钱啊，钱从哪来？钱只能从卖出去的仿制药身上来。销售部干得好，仿制药才能卖得出去，仿制药卖得好，你们研发部才有资金不是？但我保证这次一定会向上面反馈，你们现在不是到最后阶段了嘛，争取让你们试验结束。行了谁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散会。”他闹心地皱皱眉头，算是开完了早会。
陆瑾没动，他旁边一众研究员小姑娘也没动，一个个瞪着眼睛像看英雄一般看着陆瑾，每当早会这天，就是他们最崇拜陆瑾的时候。她们都知道陆瑾不容易，研发部是花钱的部门，别的部门是赚钱的部门，人家赚的钱是实打实的，他们花出去的那么多钱可能连个影儿都见不到。试验太多了，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前功尽弃。而且就算最后药品研发成功，因为投入太多了，定价也会很贵，一般家庭承受不起。何况罕见病的治疗药物面向的也不是大多数人，产量也上不去。
国家没有相关法律鼓励药企在罕见病领域的开发，所以有些药需要30万—50万的患者，企业研发新药才能获得合理利润。还得假设最后能开发出来。而他们现在开发的这种药就是针对罕见病的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试验阶段。反正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最后没钱，因为有陆瑾。陆瑾本身就是良心药。
陆瑾缓了缓，对她们抛了个媚眼，告诉她们不用担心，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以后就换衣服进了实验室，因为有陆瑾，所以他们实验室的工作热情一直相当高涨。
江城一觉睡到了自然醒。他本想悄悄离开。然而当他打开门才发现餐厅上已经给他留了早餐，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我上班了。隔着很长一段空白又写道:好好吃饭。
江城冷眼瞥着，没什么表情，想到昨晚那人的言笑晏晏，他想不出那人用什么心情写下这么一段文字的。但他确实是饿了，也没推辞，脆皮红米肠、叉烧、虾饺、双皮奶、烧麦、流沙包、叉烧酥，甚至还有金钱肚……似乎那人也没有考虑到这是早上，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面不改色地将桌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他用过饭后把桌子收拾干净，自己睡过的床单和被罩都拆下来放进洗衣机，他本想洗干净，然而洗衣机太高级，他不会用又怕弄坏，只好留了张纸条。他连个包也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部用了三年屏幕开裂的破手机。
他没问那人名字，觉得没必要。名字不过是个称呼，没什么用处，只是没能好好致谢，属实是不应该，但他身无长物，只好把自己的痕迹都收拾干净，尽可能使这房子恢复成被他污染之前的模样。最后想了想，在那张纸条下面又写了三个字。
他从玄关处取下自己的外衣外裤，发现有一件挂着的外套专门贴了条，江城看了看，是说让他穿上。他只当没看见。临出门前发现紧挨着的西服被自己一不小心碰歪了，露出了里面的工作牌：圣康制药有限责任公司，研发部主任，陆瑾。
圣康制药，圣康制药，他念叨了两遍，总觉得这几个字似曾相识。
陆瑾中午休息时接到了陆放的电话，他漫不经心的听着，偶尔闹玩似的顶两句嘴，最后皱着眉低声说了句好。
手机刚撂下，就叮叮叮的接到了一大堆各种女人的照片，不知又是他妈认识的哪家的小姐，个个笑容甜美，不是正在弹钢琴，就是正在参加奢侈宴会。他刚放松的眉一下子又拧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所以他无数次跟江荣芝女士郑重强调过，自己只是无心恋爱而非找不着对象。但江女士前两年还信，这两年似乎认定了他30多年连个伴儿都没有可能是情商太低，于是三天两头地给他发一堆靓女的照片，意图勾引他。
江女士虽然被陆瑾他爹惯得人不太着调，但眼光毒辣，这20多张图片都是素颜，美得各有特色且出身不凡，正好配他。
陆瑾揉揉眉心想缓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实在缓不过来只好咽了下去，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工作的意义，包括罕见病创新药行业发展之类的在他妈眼里全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找对象。周末有家庭聚会，他现在必须挑出一个带着去约会，然后在家庭聚会上汇报他的感情进度。否则他想提什么要求都免谈，这就是他爸刚给他打电话时的主要内容。
肉麻，都多少年了还搞妇唱夫随这一套。再说一个月能有什么进度。
陆瑾看着一张张故作姿态的高清图片，没有一张有兴趣的，正要随便挑一张应付他妈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给他妈回了条信息，一连串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不过他并不点开看，悠哉地抛着手机，慢慢琢磨着。
江城还是打算去他妈那一趟，途经市政府，看到门口正在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门口拉着条幅，白底黑字，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拿着几张所谓的请愿书在照着念，请愿上书赫然写着圣康制药几个字，然而大喇叭的声音并不能吸引过往的行人与车辆，连摄像机都比之前少了许多，只能看到第一排有两三个女人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似乎是在哭。
他打开手机搜索圣康制药，立刻出现了一大片结果，首当其冲的便是:国内制药龙头圣康制药药品不达标使三名小孩病情加重，陷入濒危！他没有点开看，单是缩略图已经让他觉得喘不上气，图片中的小女孩仿佛死了一般，凄惨地躺在床上。
想到这段时间经历的所有事，他突然觉得又累又烦。江城没跟别人说过，很多时候他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是困惑的无力的，他想不通的问题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太多，可是生活给他的答案太少了。他不是理想主义者，然而他觉得很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所以他妈总是一次次地去赌，所以他总是失掉一份又一份工作，所以市政府门口总有人围着。为民请命的人正在被民请命，视民如草芥的人也还好好的。他摁灭手机，用手挡住眼睛，感到一阵眩晕。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很想见他那个天坑妈，明明昨晚刚放过狠话，这种时候他居然能想起她，江城嗤笑一声。
他想到他妈以前跟他说过，隔壁有个阿姨在某个商场买了一条围巾，虽然是纱的，但是很好看。他妈羡慕了很久。他想了想，告诉司机掉头去商场。
“顾客您眼光真好，这条领巾是我们家销量最高的，不管您是送女朋友还是送您母亲，都非常合适。需要我给您包起来吗？”
江城先打开手机银行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江城？”一个略带吃惊的有些清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江城没有立刻回头。直到女售货员告诉他“顾客您的东西包好了”，他才接过袋子不紧不慢地转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好巧，林致。”
林致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江城，眼神中的鄙夷一闪而过，然而江城脸上还是挂着一开始的惊讶，他也在看林致，但他对林致精致的外表似乎视若无睹，表情也没有变过，看上去就好像他特别想找个地方跟林致叙叙旧。
林致的表情放松下来，江城大学时就是这个样子，不冷不热的，反倒显得格外真实。
“你来买什么了？”林致用下巴指指他的袋子。
“一条领巾。”江城掏出来给他看，随意地抖了抖。
居然还是真丝的。
林致觉得这画面有些别扭，江城陈旧甚至带些灰尘的外套，手里那条真丝领巾，在高端奢侈品聚集的商场中，在一尘不染的地板的倒映下应该是不协调的，但是他看上去却意外的协调。就好像你明知道他没有钱，却无端生出一种嘲讽他没钱反倒是你粗鄙庸俗的错觉。
林致跟江城随便应付两句，很快失去叙旧的兴致，“我还有事不耽误你时间了。”他略显冷淡地说。两人分手时江城闻到了他身上很淡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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