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甜甜
“什么时候的事?”江城问道。
“就上个星期的事。在大门口,用一个襁褓包着,里边有一张小纸条写着生辰和名字,我和你王阿姨她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只得抱回来。”
“三岁还包着?”江城更疑惑了。
“我也觉得奇怪,抱回来以后才发现这孩子不对劲。”方院长叹了口气,一脸难受。
“您先别愁,带我去看看吧。”江城看方院长面色忧愁,心里不安的感觉慢慢扩散。
他们从办公室出去,上了三楼,方院长带江城穿过走廊,一直往东走,直到尽头的一个房间。江城记得,原来三楼不住人,因为院里孩子没那么多,保洁阿姨上楼打扫也费劲,因此把孩子全部安排在二楼。
方院长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大概有双人病房那么大,但只放了一张床,打扫得非常干净,有一扇窗,开了一条缝,风吹动窗帘随风飘荡。屋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橙色的小柜子,床单和被罩都是天蓝色,铺的很平整。此时,这张床单上面,正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她脸色青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外面的那棵苍翠的老榆树,风轻轻撩动她的头发。听到有人进来,她也只是动了动眼珠,不曾转过头。
方院长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她翻了个身,江城这才看见她的脸。方院长和蔼可亲地对小姑娘说,“甜甜,这是江城哥哥。”小姑娘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江城上前看了看她,“你好呀,甜甜,我叫江城。”小姑娘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方院长看着他们俩互动,禁不住老泪纵横。她赶紧偏过头,不让甜甜听到她的呜咽。江城轻声唤她,“方阿姨。您怎么了?”
方院长平息了一会儿,这才轻声对江城道,“我抱这孩子回来以后,发现她很久都不翻身,给她放在床上什么样,待会进来时还是原样。我还以为这孩子不爱动,后来才发现,她的脖子都是软的。”
江城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他这才注意到,他跟方院长说话这几分钟,甜甜除了转一转眼珠,几乎纹丝未动。
“她的身体没有力气,手和脚都很难移动,只有手指和脚趾偶尔动一动。我跟你王阿姨就抱她去医院,大夫跟我说是曼卡斯病。”
“曼卡斯?”江城对这名字也是闻所未闻。
“还说这病不好治,治不了。我就急了,问他,为啥治不了,他跟我解释我也听不懂。我老了,不中用了。”江城把床边的小凳子拿给她,让她坐下说。“我寻思让你来再带她去看看,好歹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才三岁啊!”
“您先别着急。”江城拿出手机搜了搜,所谓的曼卡斯病其实是menkes病,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多因为遗传或者基因突变引起,在新生儿中的发病率约为10万分之一甚至更低,现有产前诊断的各种手段很难将其筛查出来。目前关于这种疾病,没有上市药物和成熟的治疗手段可以供患者使用。
还有一句话,江城看到时呼吸窒了下:通常在三岁之前死亡。
也就是说,能活到三岁,已实属不易。
“那个大夫跟我说是孩子体内缺什么东西,我就问他,那缺咱们补不就完了吗,咋还就治不了呢?”
面对方院长深深的困惑和殷切的目光,江城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怎么跟方院长说这件事,实际上这已经不是方阿姨第一次从外面往回捡孩子,很多年以前就因为捡到的一个孩子身患重症,她挪用政府拨款导致被送进监狱,当时舆论哗然,骂声一遍,因为数额不大,三年以后出狱。出狱以后,她进不了政府公办孤儿院,又实在心疼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跟几个朋友凑钱租了这块地方,靠着以前的口碑和社会捐款,磕磕绊绊地经营了几十年,直到当时的朋友相继离世界,只剩她一个人和几位善良的保洁阿姨还在苦苦支撑。
江城心里一团乱麻,他仔细观察甜甜,几乎确定她就是患了menkes病,也实在没什么必要再往医院折腾了。他拿起床边的一本《伊索寓言》,笑着对着甜甜说,“给你读书要不要听?”
甜甜手指微微动了动。江城便翻开书,轻言细语给她读故事,偶尔模仿一下动物的声音,每当这时候,小姑娘总是会眨眼睛,江城能够感觉到,她很开心。小姑娘睡着以后,江城蹲在床边看着她的脸久久无言,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老榆树的树叶通过窗户的缝隙飘进来落在甜甜的枕头上,看上去美好而静谧。
江城安抚了院长,又跟院子里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直到孩子们都去吃饭,他才离开孤儿院。他在回去的路上苦苦思索,然而无解。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如何管得过来别人?但是小姑娘的笑靥和灵动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循环。
他总是很难说服自己,这样年轻美丽的生命竟然与丑陋的恶疾相伴而生,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却自己身上沉重的脚镣和手铐,觉得自己也是个稍微有点用的人,况且,小姑娘的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杜良自从江城下班出了公司的门,就一直开车跟着他。他一直在找机会想要跟江城解释,至于解释什么,他也搞不清楚,也许是解释自己为何否认早就认识江城,或者是解释那天在酒吧为什么没扑上去帮助江城。总之,他要接近江城。
他一路尾随江城打的车拐进一片破财的街区,最后停在一家老旧的孤儿院附近。他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直到江城出来,他又跟上江城,继续驶向酒吧。为什么不直接去酒吧?杜良也不知道,但是他喜欢这样隐秘的快感。
他知道江城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单位,因为江城需要钱。但是他也明白,江城已经认出他来了,否则不会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然而过去是什么时候呢?
十年前的夏天,明晃晃的太阳无差别地蒸发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知了在窗外恼人地叫着。在安静的午睡时间,他趴在桌子上,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刚转学过来的同桌,他的脖子可真白呀,他这么想道。在往后的一年里,他想方设法地跟他同座,以便在无数个聒噪又安静的午后能够偷偷在心里描摹他的眉眼。
他努力锻炼,生怕自己的身高涨幅追不上他的同桌而不能站在他的后面;他偷偷拿走同桌的橡皮,又在对方火急火燎的时刻雪中送炭;他观察同桌带的饭,逼迫自己带一样的然后找借口分给对方一半;就连同桌衣服的牌子和图案,他都幻想对方是为了和自己产生某种关联。
虽然他从来没有问过在对方心里,他是不是也如此重要。然而少年的情思浅,心思重,自己的一丁点付出和喜欢,也无限放大成九重天上的雪,容不得一丝践踏,还要求别人十倍奉还,最好捧着真心过雪山,历尽千难万险方能相配。
同桌现在虽然长大了,然而过去的时光依然存在,理所当然地,当初的情感也不会改变。
因此,杜良觉得,江城只是需要被唤醒。
他跟着江城到酒吧门口,停好车,直到看着江城换上员工制服,才慢慢坐在了江城的服务区。
江城一见杜良,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他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杜哥怎么有心思跑这么远喝酒?”
“喝酒是其次,主要是看你。”
江城一时竟无言以对,他难以理解杜良是怎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句话的,他当着杜良的面被打的事不过刚过去几天,对方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根本无所谓。所以他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杜哥还是别看了,看我得给钱。”
“那天的事,对……”
“不用,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你。”江城说完了这句话,便去服务别的卡座,不再往这边看。
直到杜良后面的一个卡座的客人要签单,江城才又过来一次。江城经过的时候,杜良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我们好好聊聊,我们之间有误会。”
江城没理他,签了单以后看周围暂时没有需要处理的事,这才站在他对面打算跟他说两句话打发他走,杜良太啰嗦了,他已经烦了。
“我以为跟你说得够清楚了。”江城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说道。
杜良咬了咬舌,笑了下,“就因为我那天没帮你所以你就讨厌我?”
“跟那没关系,但是,”江城说得有些艰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杜良,“杜良,抛开这些,我一直都没想跟你发展同学以外的关系,以前是,现在也是,但是我现在尊敬你,感激你,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上司,仅此而已,你明白吗?”他没说的是,如果那天被打的是杜良,就算他们以前从来不认识,他也不会看着杜良被打无动于衷。
杜良的脸色不自觉绷紧了。“我们初中关系那么好,你怎么可能对我没感觉?还是你这些年喜欢了别人?”
江城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继续说道,“关系好?我们不过是普通同学,什么时候关系好?”江城简直要被气笑了,初三那年他爸刚死,班里流言蜚语遍地,他妈没办法给他转了学,整个初三的一年他都处在一种从天上摔在地上的不知所措里,根本没心思交朋友。
“那你为什么穿跟我同牌子的衣服,用我的东西?”杜良抿紧嘴唇。
“什么?”江城又一次无言以对,他想跟杜良说你去看看脑科吧,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把你当同学,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但是我感谢你在这个公司教了我那么多,真的,谢谢。以后别再来找我了。”随后转身离开。
杜良难以描述心里的感觉,尴尬,难堪,难受,愤怒。初三的那一年对他来说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只因为他觉得江城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江城作为自己一定要相遇的对象努力着。他举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难怪古人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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