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会怨我吗?”玉临哑声问。

        他低头摆弄着青花白玉茶杯,  蜷缩起的茶叶顺着水流上下浮动舒展,茶是好茶,闻黛已经嗅到空气中隐隐飘动着的清香。

        “不怨。”

        她心情很平静,  没什么可怨的,  技不如人才会被悄无声息和一魂。

        玉临低低笑了声,  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倒是希望你能怨我。”

        闻黛不明白他的意识,只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玉临摇头,  旋即递给闻黛自己泡好的茶,  “尝尝,我新摘的茶叶。”

        闻黛微微俯身接过茶杯,  身后一缕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下,  发尾好巧不巧蹭到玉临指尖,霎时,黑与白交织在一起。

        “谢师父。”

        她淡定自若地挺直身子,脸上表情坦荡。

        那杯茶她只是接过,却并未品尝,随后被搁置在一旁。

        玉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掩在衣袖下的指尖似乎仍有一股滑腻酥麻的电流,他偏过头,  攥紧手指,  指骨都微微泛着白。

        “师父,  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记忆。”

        她一向不懂得跟人虚与委蛇,眼眸澄澈,  大胆而直白地说出自己目的,玉临注意到她双手虚虚交叠放在腿上,那是一个方便随时拔剑的姿势,是了,  从那杯不被光顾的茶开始,闻黛就一直在防备他。

        她也曾天真无邪地将自己视作亲人长辈,玉临不禁苦笑,也曾对他有过短暂而隐晦的雏鸟情节,他教她修习,教她习剑,教她如何最大化地施展自己天赋可如今呢,她对他却只剩下防备和警惕。

        后悔吗?玉临想,他从未后悔过。

        这偷来的一生本就不是为他自己而活,他这条命的全部意义只在于闻黛,玉临曾亲眼见过这个世界崩塌重建,重建后再度崩塌。

        闻黛不知道的是站在她面前、这个被她称之为“师父”的人其实已经死过无数遍。

        天道说得对,闻黛是唯一一个脱离他掌控的人,她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是独一无二闪闪发光的存在,更是打在天道脸上狠狠的一巴掌,彻底粉碎了他的骄傲。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不能是闻黛,也不该是她!

        天道不容许任何人脱离他设下的轨迹,他一次次出手干预这个世界,逼得闻黛次次折断傲骨,屈服于命运。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闻黛即便是死了,她带来的蝴蝶效应仍遍布了每个角落,原本的气运之子褚瑜因她离开宗门,不知去向,本应成为药修翘楚的人再顾不得其它,一门心思去琢磨什么灵药,正道翘首一朝堕魔,只为那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

        疯的疯,死的死,殉情的殉情,这个世界的轨迹已经完完全全偏离天道预设,一切犹如脱缰的野马,即便是天道也无法再出手干预,于是最后,世界彻底走向崩塌。

        天道愕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恼怒。

        他宛如失去理智般,一次次和闻黛作对,一次次逼得世界崩塌重建。

        玉临则是在那时觉醒了自我意识,他记起闻黛曾死于他怀中,记起他曾经只差一点点便能拉住她的手,也记起他在小千峰等候她回来,却是忽然听闻有关她的噩耗

        无数次的绝望将他打入谷底,换来死而后生,于是他冷静又残忍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一场场伪装、一步步接近,最终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天道身上。

        玉临散尽毕生修为,堵上一条命,这才赢得一次扭转时间的机会。

        终于,一切都回到原点,可没人会知道玉临经历过什么,包括闻黛,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防备着的师父真的为她“粉身碎骨”过。

        融白骨、散精魂、粉碎每一寸血肉、流干体内最后一丝血。

        玉临也曾怀疑,一切是否只是他的幻想、是一场迷离的梦。

        唯有时常发作的心疾和身上暗伤能够证明这都是真实的,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闻黛。”玉临张了张嘴,一瞬间,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涌到嘴边时却只剩下一句轻轻的“闻黛”。

        “嗯?”

        玉临知道她渴望有一天能道成飞升,所以他默默地看着她走上无情道,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更不会恨上任何一个人。

        这世上选择修无情道的人很少,能修成功的更是少之又少,多得是无情道半路修成多情道。

        可闻黛不在其中,她亦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也仅限于此,旁人浓烈炽热的感情在她眼中宛如一拳砸在棉花里,得不到她任何回应。

        玉临曾用莲子荷花为她捏造了一具新的躯体,试图让她脱离“闻黛”身份暂时瞒过天道,他需要时间,需要筹划,只有彻底绞杀这个所谓的天道,闻黛才是安全的,他才能放心。

        不过事情进展得并非一帆风顺,他一时未察,竟让刚换了新躯体的闻黛跑出小千峰,随后不知所踪。

        玉临不敢正大光明派人去寻,只能对外称她闭关苦修,等三个月后,她再度现身,手中的银月勾不知染了谁的血。

        闻黛,不,彼时她正化名为木秋,玉临愕然发现她竟神魂不稳,无奈之下,他只能让她重新做回闻黛,将她幽精一魂和身为木秋的记忆全部封存在莲子荷花中。

        这段往事玉临本可以瞒天过海,不出意外的话。

        最终他只是轻叹一声:“闻黛,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些回忆记起来对你没有任何益处。”

        “师父只需要将属于我的东西还回来便是。”闻黛如此回答。

        是好是坏她都会一力承担,即便是错误的决定,她也不需要别人为她做决定。

        玉临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向主殿走去,“既如此,你随我来。”

        穿过主殿是一间内室,闻黛看见玉临伸手在石门前一挥,白光闪过,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里面空间不大,四周以及顶部都镶嵌着名贵的夜明珠,光晕柔和,最中央摆放着一座透明的水晶棺木,上面贴了一道黄符,上面的古老符文闻黛看不懂。

        她看着水晶棺木里躺着的白衣少女,“这是……”

        “木秋。”

        果然,闻黛走近两步细细端详棺木中的少女,她的肉身保存得很完好,乍一看仿佛是睡着一般。五官虽然不惊艳,却也称得上清秀,黛眉弯弯,淡粉的薄唇微微翘起,面容恬淡。

        她伸手摸了摸上面的黄符,谁知指尖刚接触上去,符文就被一股无形的火焰烧毁,残余的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闻黛后退半步,她奇怪地看着自己指尖,玉临走到前面,揭开棺木,棺中的少女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睁开眼,神情呆滞木然。

        幽精一魂只够她勉强睁眼,却是意识全无。

        “闻黛,过来,握住她的手。”

        闻黛依言握住少女垂在两侧的手,触感尤为冰凉,仿佛是握住了一团冰块。

        玉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嘴中念念有词,大约又是什么古老符咒,闻黛听不懂,他伸出右手,灵力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血迹顺着手掌留下,又慢慢浮在空中组成几个奇怪的符号。

        他手指在空中迅速滑动,同时压低嗓音:“闻黛,闭眼。”

        闻黛犹豫片刻,还是顺着他的吩咐闭眼。

        几乎是她刚闭眼的瞬间,玉临嘴角便控制不住地溢出血丝,这些符咒力量强悍,一旦使用,无一不是会反噬使用者本身。

        他舍不得伤她分毫,连她皱下眉都会担忧,符咒带来的反噬皆被他独自承担。

        “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结束。”玉临随手抹去嘴角鲜血,他冷静画完最后一道符。

        “……嗯。”闻黛嗅到空气中有一缕极淡的血腥气,她微怔,随后微不可闻点头。

        她未曾受伤,血气亦不是来自棺木少女,唯一的可能便是玉临负伤,不过既然师父不愿让她知晓,那她便装作不知晓。

        闻黛平静地闭眼,她能感觉到有一股暖流环绕在她和木秋身上,虽然力道强悍,却又十分温和,不会引起任何不适。

        随着暖流划过,犹如春风拂面,属于木秋的过往化作无数碎片一点点涌进她的记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闻黛很耐心地去接纳,去“看”这段原本应该属于她的记忆。

        木秋将银月勾剑抱在怀中,她站在山脚下,心中难得产生了丝丝茫然。

        自她清醒后脑子一直不太清晰,虽然她不乐意待在那个自称是她师父的男人身旁,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或许,她也该像故事中的侠女那般,下山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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