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亦静亦动
天色将明，宫门外等待早朝的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着。
近来，朝中变故众多，有的人似乎看得明白，有的人却也装着糊涂，可不管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彼此之间都是相谈甚欢，摇头叹息与应首赞许之声比比皆是。
“王大人，许大人，听说了吗？那郑家父子前几日围困青华隘口了，说是打了一日没攻下。”
队列中，一名文官服饰的人与身侧两名官员闲聊起来。
两名官员中的一人点头道：“倒是听说了，不过好像没打起来，说是被陈令功劝退了。”
另一人闻言，轻哼道：“哼，劝退？陈令功本就是老武威军出身，也是太子党的人，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也有二心呢。”
“可别乱说，这个时候乱说话，真会……”
挑起由头的文官没有将口中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手在颈项处比划了一下，其他两人见状，也知趣地瞬间收了声。
兵部尚书萧圣平也在人群之中，由于官阶的原因，他站在了前列。
萧圣平并未与人闲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萧圣平的身后是新任户部尚书丛明德，与丛明德并排站立之人，则是刚刚接替徐清臣吏部尚书一职的柳平。
柳平的出身倒也不凡。
他是前朝大学士柳方颜的四子，当朝皇后柳梓嫣的胞弟。
柳平原任职礼部侍郎，徐清臣升为丞相后，皇帝一道圣旨颁下，柳平也便移了办差之所，蒙恩掌了吏部的大权。
柳平虽属外戚，但为人严谨，不苟言谈，与之不熟识的人，总会觉他有一种倚势孤傲之态。
故此，朝中的官员与他交往甚少。
不过，新任户部尚书丛明德倒是与他相熟。
少时，两人便在同一个私塾修学，经常一同玩耍，虽然丛明德投在了周博玄的门下，可周柳两家关系不远，两人的关系也并未就此生疏。
丛明德原本就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王崇辞官后，丛明德也依圣意接管了户部。
“丛兄，昨日我听说调往虎跃关的军需出了些岔子，问题大吗？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忙吗？”
丛明德年长柳平一岁，柳平多以兄长称之。
“可不是嘛，都要愁死为兄了。”
丛明德闻言，咧了咧嘴角：“那些军粮本是要从安平调出的，可不知为何，安平竟说夏粮欠收，一时无法凑足，我已派人前往询查了。”
柳平皱眉道：“这可是要紧的事，千万别耽搁了，再说那西境本也有粮，为何不从当地补些呢？”
丛明德左右轻顾了一下，低声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西境产粮之地就在凤原，最多之所恰在焦野，你说怎么补？找谁补呀？”
柳平闻言，吃惊道：“如此说，要是不尽快解决了凤原一事，那西境的粮源都会出问题呀？”
丛明德无奈地点头道：“是呀，虎跃关的那点东西是小事，整个溍集需要的军粮才是大事呀，要是全靠咱们与安平送，真会出大事呀！”
柳平没有再接话，只是与丛明德对望了一眼，彼此在暗自叹息之际，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平与丛明德的无心之谈，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或许那些人即便是听到了也不愿多做打听，事不关己便是无责，没有人愿意揽上一身的烦事。
然而，兵部尚书萧圣平不同。
他听到了，也便入了心，开口问道：“丛大人，适才听两位谈及军粮一事，不知究竟差了多少？”
萧圣平的问询有其理由。
他是兵部尚书，虽不掌兵，可军力调动要有兵部的统辖与安排，军需配给也便与兵部相关了。
萧圣平是老臣，也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丛明德见其问话，赶忙执礼道：“回萧大人，安平方面称只能出所需的三成，剩下的尚要更多时日筹集。”
萧圣平皱眉道：“三成？不够四万兵马撑月余，这如何可以？”
丛明德亦是苦脸道：“是呀，萧大人，下官也正发愁呢。”
萧圣平转眼望着柳平道：“柳大人也帮想些法子，以吏部之名，督促安平地方属官多尽心尽力。”
柳平闻言，躬身执礼道：“请萧大人放心，吏部定会下命督促。”
★★★
光华殿，位于皇城的正南，靖德帝康睿的寝殿。
早朝后，康睿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返回御书房，而是乘辇到了光华殿。
此刻，光华殿后的泓清园中，康睿正信步地走在九曲白玉石桥上，身上松散的素白对襟轻衣由一根明黄的丝绦揽着，在阳光下与微风中显得极为洒脱飘逸。
湖心亭处，康睿停下了脚步，俯身靠坐在了亭中方台后的凭几上。
跟随的宫女内侍见状，赶忙上前将茶盏点心摆放好，并将早已准备的烹茶炭炉燃起炭火，架上了水炉。
做完这些后，一众人等退了下去。
康睿冲着徐清臣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徐清臣躬身执礼后，并未坐在凭几上，而是在方台的一角，靠近炭炉处跪坐了下来。
炭炉上的水沸后，徐清臣直身沏好了茶，将斟了茶的茶盏奉到了康睿的面前。
康睿接过茶盏，轻饮了一口，口中说道：“安平的军粮运了多少？”
徐清臣略一躬身道：“回陛下，辅国公已经将军粮尽数运出，三成走户部，七成走的镖车。”
康睿点了点头：“嗯，如此一来，西境那边应该有动作了。”
徐清臣拿起身前的茶盏，只是刚拿起又放了回去，小心地问道：“陛下，您真的要去北境？”
康睿笑了笑，并未作答。
片刻后，他似有沉思地说道：“朕戎马半生，也经历了诸多战事，在这些战事中有胜亦有败，但败绩中只有两次让朕难以忘怀。”
说到此处，康睿感慨地摇了摇头，继续道：“不仅是败，正如唐渊所言，是落荒而逃呀！”
徐清臣躬身道：“陛下，唐大人只是意气之言，并非是对您不敬。”
康睿摆了摆手，笑道：“朕没有怪罪唐渊的意思，但那两次的确是败得惨烈。”
康睿再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一次是在西境，那次被人追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武威军及时赶到，拼死搏杀，莫说是西境，便是朕的命也会丢在那里。”
徐清臣俯身低头道：“陛下乃真命天子，自当洪福齐天，岂能被那些蛮夷所伤。”
康睿摇头道：“忠明呀，你也是在朕的眼前长大，不要总学那些人，这些虚妄的话，朕不希望你来说。”
“你是镇翊的长子，是徐家的家主，是朕的丞相，要拿出你们徐家的风骨，子墨在这一点就做得很好。”
徐清臣见皇帝提到了父亲，提到了徐家，更是提到了自己的三弟，心中一热，眼里竟有了湿润，俯身道：“臣知错了。”
康睿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西境惨烈，但朕也算是报了仇，朕收回了西境，灭了北梁，将西戎赶进了大漠，朕心无憾。”
康睿将手中的茶盏转了转，眉头微皱了起来，口中道：“可第二个败绩却让朕一直耿耿于怀，那就是北境固县。”
徐清臣知晓北境的惨败，那时的他就在北境，就在云州城中。
康睿望着徐清臣，口中说道：“那次你也清楚，朕带人孤军犯险，是有些大意了，你父与朕殊死拼杀才突出重围。”
“那个时候，咱们军力不强，就连兵刃与铠甲都不如北狄，咱们的刀砍在人家虎骑军的重甲上，也就仅仅是一道白印呀！”
说到此处，康睿握着茶盏的手重重地捶在了方台上，发出了“呯”的一声响，盏中的茶水四散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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