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黑暗里的温暖

经过这三年，夏妈妈发生了很多变化，鱼尾纹抬头纹，鬓边露出白发，生起气来连目光也不再尖锐。是的，她老了，在女儿不安分的逼迫下，心力交瘁地老了。或许直到现在，她们也并没有完全和解，如果和解意味着夏紫陌必须听从劝告，放弃自己。夏紫陌不知道妈妈是否真的理解了她对慕珩刻骨铭心的执念，但显然，她妈妈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她们坐在家里，竭力寻找慕珩以外的话题，小心翼翼地贴近对方，安详的家庭生活就这样被维系下来。

        可是今天夏紫陌主动提起被默契地回避了三年之久的慕珩，提起当初慕珩的离开以及他最近的出现，她说，“妈，慕珩希望我跟莫言好好过日子，我决定……尝试一下。”

        “哦，好。”

        无论缘起如何，夏紫陌肯退一步试着好好过日子对夏妈妈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可她也不敢高兴得太早，她早就默认了那个事实——女儿的心是无法安定的，她不知道她再次的重蹈覆辙会在多久之后到来，她无比地想要那个时刻烂死在时间轴上，可是，会吗？她表示怀疑。

        知女莫若母。

        夏紫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平气和地跟她提起这决定，并不是夏紫陌毅然决然地一门心思要践行己言的郑重誓师，而是，夏紫陌自己都还有摇摆不定，她跟她说，只是要造成一种客观事实——都跟妈妈说过了，不好再打退堂鼓吧？夏紫陌自己在逼自己，逼自己进入自己切断后路的胡同，逼自己向前。

        所以，夏紫陌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

        所以，夏妈妈对夏紫陌的决定更没有信心。

        ——

        慕珩终于折够了一千只纸鹤。他把脸埋在那些纸鹤里郑重其事地许愿。

        苏心妍就这个姿势给他拍了张照片，命名为“不知所谓的脑残人”。慕珩一听就笑了，“嗯，好像是有那么点。”苏心妍也笑，“真有自知之明。”

        今早她还还会因为被人无视而羞耻感汹涌澎湃，浓烈到想抓起他的千纸鹤砸人。但到了这会儿，面对慕珩煞有介事的许愿举动，心里像是一条燃尽的导火线。情绪早已爆炸完了，再没有多余的火药支撑嫉妒不服气的情绪。苏心妍的心情反倒是瞬间豁然开朗。单恋到底值什么？这社会它也不是第一次横空出世。不知所谓的脑残人比比皆是。他们感情懵懂，貌似无辜，可他们的无辜却真的可恶到让爱他们者的深情如石沉大海连个水漂都见不着的地步。类似等自己被单恋了，就用更加无视的凌人的态度砸死那些自私的懵懂鬼。权当是年少幼稚才会有的春梦吧。

        慕珩的愿终于许完了，最后他说了一句把苏心妍从九霄云外拉回来。她眼睛眨啊眨，仿佛咸鱼突然翻了翻身。

        “你带给紫陌吧，就说是你送的。”

        她……她送的？

        慕珩还是……不想打扰夏紫陌的生活？

        之前还在揣测慕珩对夏紫陌的真实态度，这会儿竟被一个举动的事实惊讶得咬牙切齿。原来慕珩真是应该没打算再和夏紫陌回到三年前你侬我侬的日子里去了。仔细一想分明也是。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嘛。再说瞧莫言对夏紫陌宝贝的程度，为了夏紫陌连最扎眼的慕珩送的棉花糖和紫色蝴蝶兰都无微不至地精心照顾，慕珩有什么理由去吃回头草？不过这该死的，既然不会重拾旧好，干嘛死乞百咧地一个劲在自己面前三句话不离夏紫陌以昭示自己可笑的单恋？

        他要她知难而退？

        嘁。苏心妍暗自哂了一番，又想，没有爱情夏紫陌在慕珩心里一样地位无可撼动啊。“哎，你怎么看你和夏紫陌？”

        “问这个做什么？”慕珩不想回答。

        “想问。”

        沉默了半晌，慕珩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年和紫陌分手，感情的选择权再次落回到我的手上，我得到了追逐林漪的无限自由。可，我又该用什么方式度过以后没有了紫陌也找不到林漪的漫长岁月，我将如何生存？如何让父母安心？想到这些，我无比恐惧，果真是没有责任感的人，在对未来没有充分思量的情况下，只是因为一个缥缈的梦，无法自制辜负了紫陌。我已无路可退，冷静下来才清晰地感到黑暗将一点点把我吞噬。”

        “你怕黑暗吗？”不等苏心妍回答，慕珩平静地继续，“我黑暗怕了。想到紫陌我才能体会到来自红尘的温暖，紫陌笑起来美极了。当行走成为一种生活状态，当臆想成为一种思维习惯，时间也过去很久，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于黑暗，仿佛它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色彩。那样黑暗的夜空下，我可以想每一次出发、每一次到达，想每一个站台、每一个凝望的眼神，想我在深夜里看城市的灯火时，紫陌在做什么，林漪在做什么。这样想的时候，仿佛大街上汽车轰轰隆隆地从我的心间飞驰般碾过，在城市的夜的呼吸声中分外地清醒着。我好像某种夜行的小动物。而灵魂很遥远，它找不到家了。”

        “而紫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坚守着原来的我的那个人，所以每次想到她，就好像找到了自己遗失的灵魂一样，但是，也只能远远地望着，用她的名字温暖我早已没有温度的躯壳，企图用她来为我毫无希望走入绝境的人生打开一扇窗。紫陌说她一直在。她的确一直在。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发生了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以温暖我的存在。”慕珩一口气说完，尽管已经很控制情绪但还是看得出激动。

        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从没跟人说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居然会跟苏心妍说。或者是她率真阳光的个性让他喜欢，但无关爱情。幸好无关爱情，要不就这几天的相处就太尴尬了。

        苏心妍咬着手指缩在床上，神情感动而复杂。

        “怎么？现在是不是特想说慕珩你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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