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佟恩
邵千雪终于挂了电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两只胳膊搭在门前的栏杆上,对着楼下稍稍提高了音量:“段泽森,好久不见。”
段泽森放下茶杯,仰起头看向她。
“好久不见。”
“今天正巧是我的休息日,所以麻烦你跑了一趟。”邵千雪边说边往房间里走,没有坐回到刚才的沙发上,而是走到了书桌旁。
“不麻烦。”段泽森坐在了她的对面。
“真是太久没见你了,也好久没见小小了,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段泽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们……忙的事不太一样。”
邵千雪从一堆砖头块儿似的书后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其实已经在国外待了大半年。
对于邵千雪这样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人,长期研究人的心理,帮助人面对、疏导和解决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首先自己本身情绪得足够稳定,心理防线都比普通人高出不少。
但面对无数的心理问题,总免不了有压力过大的时候,所以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来排解情绪。
近几年,她迷上了旅居。
隔一阵子,就提上行李去旅游,看上哪个地方,就短暂地住下来。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生活方式,令她感到无比自在和舒适。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只需要关心自己就足够了。
因此,她一时间还真没有反应过来段泽森话里那层隐晦的含意。
“怎么了?小小最近又复发了吗?”
段泽森慢慢摇摇头。
“那是……她出现了什么新的问题吗?”
“不是。”段泽森抬眼,墨黑的瞳孔如一潭死水,“这次不是为了她。我来找你……是为了我自己。”
段泽森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从弯岛落水,到意外获救,再到脑海中开始闪现的突兀画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窗外的天空碧蓝渐渐褪去,换上一幕幽深的黑。月亮藏在云层后,小区里接二连三点起的灯比星星还亮。
邵千雪始终一言不发。她听得极为认真,却没有看着他,而是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面前那张纯白的a4纸上。
只是在诉说的间隙,她悄悄将目光移向他。
段泽森和她印象中差别不大,还是当年舞台上那颗耀眼的星星。他仿佛依然站在台上,站在绚烂的灯光里,抱着那把暗红色的电吉他,随便罩一件宽大的黑背心。他的五官依然无可挑剔,神情冷漠疏离,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他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一样。
段泽森停了下来。
邵千雪身子稍稍前倾,两只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思索着问道:“刚才我没有打断你,其实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认为自己是失忆了呢?”
段泽森觉得,如果人的大脑是一台精密又严谨的机器,那么他的大脑现在正处于一种接受了错误信息,而不得不宕机的状态。
这种错误,他自认为是心理问题的一种具象化。
比如,他的内心将某种恐惧、悲伤、或难以表述的情绪具象成了一个人——一个在三年前自杀的前女友。
这样的形象,无疑是悲伤的,遗憾的,并且在短时间内无法忘却的。
正因为内心将这些错误的信息传输到了他的大脑,他的记忆中才多出来了很多零散的画面,多出来了很多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多出来了一个无名无姓、不知音容相貌却始终牵动着内心的人。
这一切都是狡猾的心理作祟。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你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呢?”
段泽森回答道:“我的身边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他语气坚定,丝毫不容置疑。
“可是如果她确实在三年前就自杀了,你为了不睹物思人,丢掉有关于她的所有东西,这也说得过去。”邵千雪并没有放弃。
这一次,段泽森竟然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我了解我自己,我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一个人留在这世间的记忆能跟随物件一起消失,那或许当痛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会选择这么做。
但很显然,人的记忆不会如此轻易消散。
所以,他不会做那样的蠢事。
“这个人走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而且不管是我还是我身边的人,都不记得有关她的事情。所以……”段泽森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邵千雪一只手捏住下巴:“所以你更倾向于,你记忆里多出来的这个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段泽森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邵千雪眼睛弯了起来,脸上挂起了标准的笑容:“我理解了,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既然是从未存在过的人,就不该任由自己的情绪被摆布。
只要一想到,内心就会起波澜,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无法压抑隐藏于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控制,就像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
段泽森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想要忘记这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昏暗的房间里,一层层窗帘遮住巨大的落地窗,只留了一条小缝。微弱的光溜进来,落在女人洁白光滑的脚上。脚边是一地狼藉,绿色的啤酒瓶东倒西歪。
屋内还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同时夹杂着一股呛人的木质香。
女人端端地坐在镜子前,两条细长白嫩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手上握着一瓶香水。
正对着四周猛喷。
这时,楼下门铃“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个人寒暄的声音,然后是小皮鞋“哒哒”踩着楼梯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声音。
接着,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没等自己回话,门把手一转,探进来一个金毛脑袋。
顶着齐耳金发的女孩,圆脸翘鼻,笑容可爱:“佟恩姐!最近怎么样啊!”
佟恩对着门口的女孩,两眼一眯,挤出个笑容:“托你的福,过得好的很呐!”
女孩笑嘻嘻地挤进门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眼便看到了满地乱七八糟的绿酒瓶。她瞠目结舌:“姐,又喝酒了啊?”
“是啊。”
“压力这么大啊?”
“是啊,所以还要逼我吗?”佟恩抬起头看她,平日里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此刻热泪盈眶。
“哟哟哟,别哭啊,姐,不是我逼你的!是、是那老巫婆逼你,不仅逼你,她还逼我!我今天要是不来,明天我就得回家喝西北风去了!”女孩一下子被她搞得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就准备从兜里抽纸,结果手一摸,发现口袋空空,什么也没抽着。
她动作一滞,忽而转身开门,朝着楼下大喊:“芳芳!芳芳!芳芳,拿点儿纸上来,姐哭了!”
“行了你……”佟恩立刻伸手掐了一把女孩的后腰,“我们芳芳正做早饭呢,别打扰她。”
女孩“哎哟”一声,一边揉着腰一边龇牙咧嘴抱怨:“佟恩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男的出了那档子事儿,芳芳说了你最近失眠厉害……我们这时候是不该催你太紧,但是你这都……这都拖了一个月了……”
女孩声音弱下去,垂头丧气,仿佛一只挫败的小狗。
佟恩余光瞟了她几眼,悄悄哼了一声,趁着她继续挫败的时候,另一只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好了,你可以走了。”佟恩放下手机。
女孩“唰”地抬起头。
两只眼睛亮得可怕。
她手忙脚乱从包里掏出手机,仔细盯着看了几秒,似乎不敢相信,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捂住嘴巴,仿佛下一秒泪如雨下的就是她。
“这么开心啊……”佟恩嘴角扬起笑,眉毛挑起,“既然没事了,那帮我遛遛佟哈哈。”
“……”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楼下一阵吵闹,好像是芳芳打碎了盘子,接着女孩们的嬉笑声,还有混合着愉快的狗叫声。
佟恩笑容敛去,她看着那条细小的窗缝,想到刚才女孩进来时满身的阳光香气。
外面应该是个好天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盯着镜子。
镜子中,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许憔悴。
憔悴是应该的,毕竟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人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嘴角不断往外渗出鲜血,喉咙发出嘶哑而悲痛的惨叫。
他拼命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她只穿一件单薄的吊带丝绸睡裙,深棕色的长卷发垂直腰间,两根细细的吊带正卡在那对精致的蝴蝶骨之上,如同绳索束缚住一对即将破骨而生的翅膀。
然后,她靠近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纤细的手腕微微转动,手中的眉笔沿着眉头、眉峰、眉尾,一笔笔勾画出精致的眉形。
她喜欢描眉,她的眉本就生得好看,精心描绘之后更是与眉下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相得益彰。
她在梳妆台上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一只正红色的口红。
再抬眼看,镜中的人五官宛如悉心雕琢,眉眼妩媚,红唇饱满,一瞥一笑勾人心魂,美得不可方物。
佟恩似是十分满意了,喃喃道:“多美的人啊,只可惜是个疯子。”
段泽森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到家时,看到门边竖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
像是个快递。
他想也没想弯腰把箱子抱了进来,腾出一只手用钥匙开门,进门,转身用脚钩住门“啪”得一声便锁上了。
开灯后,段泽森一边回想着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一边低头看纸箱上的快递信息。
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收件人:佟恩”。
佟恩,他的房东。
这是寄给他房东的快递。
他将纸箱小心翼翼放在餐桌上,重新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翻看着微信消息列表。
找到了“佟小姐”,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开心笑着的萨摩耶。
之前房屋中介说这房东很忙,全权委托了他们,所以从看房到签合同都是中介在这之间来回跑,两个人也就电话沟通了几次。
直到准备找她取钥匙的时候,段泽森才加了她微信。
所以,点开和她的微信界面一共就两条消息。
佟恩:“钥匙在小羊便利店,找小羊拿。”
段泽森:“好的。”
他想了想,发了第三条消息过去。
“佟小姐,你有一件快递寄到我这边了,什么时候有空来取一下?”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回复。
段泽森把手机放到餐桌上,和那个纸箱摆在一起,然后他朝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过去。
桌上的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萨摩耶的头像跳了出来。
“你是?”
两分钟后,段泽森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嗡”开始振动,笑着的萨摩耶显示在屏幕正中。他正在楼上收拾行李收拾得满头大汗,自然没有听到手机振动的声响。
响了一会儿,振动停止了,屏幕也暗了下去。
第五条消息发了过来。
“明天12点,我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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