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段
段泽森觉得,佟恩是幸运的。
幸运就在于,她闯出来的祸,总有人替她兜底。
酒吧里那个拽住他的金发女孩,眼底的关心不是假的,替她先一步收拾了残局,稳妥又贴心。
但这种亡羊补牢的方式他并不认同。
如果你想要弥补错误的时候,恰巧晚了一步,酿成大祸。
结局会怎么样呢?
所有事情本该行驶在正常的轨道上,若是因为你而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即使有人替你悄无声息地做出了弥补,但那段脱轨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节外生枝。
人的运气是会耗尽的。
一次次想着事后去弥补,总有补不上的那一天。
若是想要停止这种恶性循环,就得找到源头,从源头开始。
夜已深了,看佟恩并不愿意多说什么,段泽森也不想继续强求。
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
天大的事,等好好睡一觉之后再说吧。
“你怎么回去?叫车了吗?”
佟恩摇摇头。
段泽森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帮她叫车。
“不用,我就在附近住的。”佟恩及时开口。
段泽森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但是佟恩没接着说下去,她一只脚刚刚迈出门,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知道小区里的人都说这房子是‘凶宅’吗?”
段泽森愣住了,他绝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从不撒谎。
“知道。”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幸被告知了。
佟恩迈出了另一只脚,但这次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怕吗?这个我在之前租房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中介,如果你害怕,后悔了,我们可以取消合同。”
“我为什么要怕?”段泽森问。
“这可是‘凶宅’,里面死过人的。”佟恩故意哑着嗓子吓他。
但他没有接这一招。
“没有人能永远活着,是人,就会死。”段泽森迎上她的眼神,一字一句回答道,“所以为什么怕?”
佟恩被他问住了。
段泽森确实说的是真心话。从他离开原本的圈子,搬来这里的那一天,看到窗台上的白菊,他实实在在地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父亲的去世,想到了母亲在车站孤独的背影,想到了舞台下热烈的掌声与欢呼,想到了从前并肩而立的队友,想到了搂住自己肩膀的一双双手。
他也产生过很多情绪。
从海里被救上来时,面对周围的一切时而感到熟悉,时而又感到陌生的迷茫,脑海里不明不白的记忆与感情,看不透的过去和现在,抓不住的人与物,他感到失落、难过、痛苦……再然后他想要顺其自然,逃离纷争,想要归于平静,感情也逐渐麻木。
无论他的心里曾浮现出什么样的情绪,但确实从没有“恐惧”那一项。
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感到过害怕。
就连弯岛的海里他与死亡失之交臂时,也是如此。
佟恩看着他,看着看着脸上便扬起了笑,她伸手用力拍了拍段泽森的肩膀,力气很大,他没有防备竟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行了行了,这么认真干嘛!我说着玩的,你不害怕就行,住的开心就行,我看你这收拾的挺好啊,那就好好住,多住些日子我就能多收点钱!”
不等段泽森回答,佟恩就转身离开了,一边说着“拜拜”一边消失在楼道拐角。
他没立刻进去,直到听到不远处电梯“叮”的一声,他才转身关了门。
第二天,段泽森七点准时起了床。
折腾了一晚上,又碰上失眠,算算总共就睡了四个多小时。
今天是去琴行上课的第一天,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眼睛下方两个青黑眼圈,直摇头。
但他不后悔自己昨天多管那么一次闲事。
“佟恩。她叫佟恩,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我了解她,她会去归还东西的,她不是小偷!”
“她只是克制不住,她在努力改正。”
“我看到你做的了,我已经替她道过歉了。”
女孩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自己耳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安静下来。段泽森弯腰,从水池里接了一捧凉水,拍到自己脸上。冰冷的水瞬间让他从最后一丝困倦里清醒过来,顺便赶走了耳边持续整夜的嘈杂。
不能再想她的事情了。
他提醒自己。
至于为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佟恩手指显眼的钻戒,便利店老板说的“她男朋友刚死,她就和别人结婚了”,以及租房时中介小哥提的一嘴“房东她呀,结婚了就住丈夫家去了”……
她应该已经结婚了。
段泽森伸手从置物架上扯下毛巾,随便擦了把脸,然后步伐沉重地上楼,准备换衣服出门。
段泽森有个不爱吃早餐的坏习惯。
以前不管他起的多早,宁愿躺在床上发呆,或者坐在沙发上随便玩两局游戏,都不去吃早餐。
但是今天早上,他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店里人不多。
他瞟了眼门口的熟食区,没有感兴趣的,皱皱眉头,还是直奔店最后面的货架。那里有面包、酸奶、牛奶、咖啡……总之,应有尽有。
他从头到尾大概看了一遍,然后拿了一个抹茶面包加一瓶原味酸奶。
收银台后面坐着个短发女人,穿浅蓝色的v领衬衫,身材丰腴,面容和善。段泽森递东西过去的时候,她抬头瞟了好几眼。
“你是租佟恩家房子的那个人吧?”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段泽森挑挑眉。
“哦,我老公昨天和我说的,我昨晚查监控的时候也看到了。”女人指了指头顶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段泽森点头:“是我。”
眼前这位估计就是佟恩当时让他找的“小羊”。
他又想到昨天在这里听到的关于“凶宅”的事情,心想,这小区的人看来都挺关心邻里的。
他等着小羊继续说下去。
但是,小羊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脸上的笑容依旧。
他接过来面包和酸奶,道谢后转身要走。
小羊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面露难色,神情有些忸怩:“我老公昨天和你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段泽森疑惑。
她紧接着说道:“那些话是别人传出来的,其实谁也没亲眼见过。”
没亲眼见过,所以都不知道真假。
门口依然坐着那个粉围裙女孩。她个子小,守在菜摊前,整个人缩成一团,来来往往的人不注意可能就会看不到她。
段泽森走出去的时候,她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知道她不会说话。
女孩伸出几根手指,朝他比划了一下。
但是段泽森看不懂手语。
女孩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指指前面的路,又指指手腕。
这个他看懂了,意思是让他上班别迟到。
琴行离得不远,这附近车也不多,于是他刷了个自行车,晃晃悠悠骑车过去,15分钟左右就到琴行门口。
老板名叫方佳磊,是个面相有点凶的男人,尤其眉上方还有一道显眼的疤。但撇开那道疤,和他冰山一样的表情,他长得其实可以用“秀美”来形容。
另外,不知道艺术家是不是都爱留长发,他就留着及肩的长发。上回面试时他的头发散着,穿了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白t恤,抱着个吉他坐在房子里,一瞬间艺术感拉满。
今天方佳磊到得也早,头发扎起来了,但扎得很艺术,两边留了弯曲的两绺,像两条龙须。
他刚把车停好,脚还没站稳。
“段泽森,你来得真早哇!”方佳磊隔着透明的橱窗,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他也伸出一只手,有样学样,朝他摇了摇。
方佳磊这人和外表严重不符,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是个自来熟。
他来琴行面试,全程只用了十分钟。
在门口等着老板招呼完顾客用了九分钟。
剩下一分钟,方佳磊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一看到他,惊得捂住了嘴巴。
“你、你不是废鱼的吉他手阿段吗?!”
“你好。”
“我靠,你真被雪藏了?!”
“……”
方佳磊和段泽森差不多大,以前是学小提琴的,还是科班生。
他自己说开琴行是他从小的梦想。
因为小时候在少年宫学小提琴时,和少年宫旁的琴行老板混熟了。那时候一个小孩,天天搬个凳子坐琴行门口,听老板抱个吉他讲那些风花雪月。
后来他真去了音乐学院,毕业后就想像老板那样。每天什么也不想,抱着个吉他,看着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来来往往,自己就泡在这安安静静的琴行里,弹弹琴,喝喝小酒,最好再遇上个肌肤如雪的姑娘。
段泽森说他抱吉他的姿势不对。
方佳磊挠挠头,嘿嘿一笑。
“才学吉他没多久,都说了我以前是学小提琴的!”
琴行其实还挺大,有上下两层。二层摆着几架钢琴,还有两间单独的房间,是专门上一对一课程的地方。一楼左右两个房间,一间房摆满了打击乐器,另一间有透明橱窗的,就是他们天天说的“吉他房”,整面墙都是各式各样的吉他、贝斯以及尤克里里。
本来上一对一的吉他课,也是在二楼单独的房间。
但段泽森说更喜欢这间能看到窗外的吉他房。
段泽森坐在吉他房里,正认真给吉他调音,神情温柔专注。
方佳磊看着他,总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心想,他果然被雪藏了。
不然,废鱼乐队的吉他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这小破琴行打工?
趁着学生还没来,方佳磊在一旁又试探性地问道:“阿段,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段泽森嗤笑一声:“你指的什么?”
“你……那个有名的经纪人?”
段泽森摇摇头。
“我靠,你不会得罪什么金主了吧?”
段泽森轻笑:“哪有什么金主?”
方佳磊瞬间蔫儿了,他感觉靠自己根本问不出来什么东西,这小子的嘴比自己想象的严。
他虽然学吉他没多久,关注摇滚乐也没多久,但刚学吉他那阵子还是听说过“阿段”这个名字的。
虽说摇滚并不算目前国内音乐市场的主流,有名的摇滚乐队是不少,但大多只活跃于各音乐节和livehouse。乐坛还是抒情流行占了大头,近几年嘻哈音乐正尝试着想分一杯羹,偏偏在这样严峻的环境里,废鱼乐队意外闯进了人们的视线。
废鱼以摇滚乐队出道,出的第一张专辑直冲各大音乐榜第一。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阿段,能力突出,样貌出众,风格鲜明,在那时吸引了大批摇滚迷。但这股风还没正式吹起来,这场火还没正式燃起来,本以为终于能搭上时代的顺风车时……
第二张专辑出了
换了主唱,风格转型成了流行乐队。
于是,风停了,火熄了,车走了,他们提前下车了。
但这行的老人们不太提他们的那个乐队,他们只说阿段。
他们说他,是个好苗子,但毁在自己的野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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