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熟悉
耳边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水滴落在石板上。
眼前闪过无数割裂的画面,哭的,笑的,小婴儿的,穿着学士服的…像从书上撕下来的纸,锯齿形的边沿证明着它们是被剥离下来的一页页。
佟恩站在画面之中,面无表情,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她对一切都感到陌生,那些挨着头皮,贴着耳朵,蹭着鼻尖闪过的画面。
都不是她。
刺眼的白光射入瞳孔,视野里是白茫茫的一片,而眼皮沉得像石头。
佟恩努力想睁开,好像用尽全力在与它作斗争。
她奋力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她醒了。
眼前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但不同的是,多了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
一个金毛丫头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扑到她怀里,撞的她心跳差点停拍,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脸,继而又被周围人骂骂咧咧地拉走。
鼻腔里充满一股令人精神抖擞的味道。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只睁了这么一会儿,等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们匆匆赶到时,她已经支撑不住又重新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怎么了啊医生?!她为什么闭眼了,她是不是撑不住了!”
“冷静冷静,谁来把她拉住!”
“这是那位一氧化碳中毒的女孩吗?”
“医生医生,我求求你,你必须要让她醒来!医生,我求求你!”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吗?”
“佟恩!佟恩!”
“只有她一个人。”
“…”
身旁太吵闹了,吵得人脑袋疼,干脆再睡一觉吧,她这么想着。
睡着前,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个男孩的声音。
听起来无比焦灼,和刚刚那些声音一样焦灼。
只是很奇怪,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么多焦灼的声音里,好像只有他,不是在叫她。
艾芃在佟恩那个巨大的军绿色箱子里翻来翻去,又丢又捡,终于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包包里翻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粉药盒。
“你就这么乱丢邵医生给你的药。”艾芃扶着腰说道。
“那只是安眠药而已。”
“你最近不是失眠吗?”
“吃了没用。”佟恩往后一仰,“不如喝酒有用。”
喝酒其实也没太大用,佟恩想。
反正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那张满面是血的脸。
佟恩常常想,她那个怎么都想不起来更多信息的前男友,到底是死得有多惨,惨到他每天都要来她梦里转一圈,顶着那张五官全被鲜血糊住的,可怖的脸。
“还是吃两粒吧,虽然对这玩意儿有依赖不好,但是总比你现在这样好。”
艾芃语气认真:“长时间睡眠不足,人会出现幻觉。”
佟恩白了她一眼。
“你多信我两句好不好?”
艾芃一本正经地摇头。
不是她不信,是这一切都太诡异。
她始终不忍心说,其实她一直觉得佟恩是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
一提到这个,她就难过的不行。
那时候她在网上查了好多资料,天天去问医生,佟恩会不会醒来,醒来会怎么样。
什么严重的后果都想到了,痴呆,精神错乱,失语,偏瘫……她害怕佟恩醒不来,又害怕佟恩醒来后就不再是她……
后来,她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佟恩,印象里高挑美丽的她在那一刻看起来如同一只漏气的气球。
她又一次忍不住哭了。虽然自从佟恩出事,她没有一天不在哭。
她想,她希望佟恩醒来。
即使佟恩醒来不认识她了,也没事。她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重新介绍自己,然后和曾经的每一天一样,陪在她身边。
所以,拜托老天一定要让她醒来。
于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
佟恩醒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你还记得你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救救他。”
艾芃把药盒放在茶几上,与佟恩并肩坐在沙发上,沙发凹进去一个小坑。窗帘被她拉了起来,自从那场事故后,佟恩就不喜欢阳光。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晒在人身上应该是暖洋洋的。
“佟恩,你那时候到底梦到什么了啊?”
“那不是梦。”
“…好。那你是看到什么了?”
“我说了几百遍了。”佟恩靠在沙发垫上,懒洋洋地说道,“我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脸上,脖子上,身上全都是血,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你为什么会说他是在…三年前自杀?”
佟恩摇头:“我就是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但我就是知道。除了这个,我还知道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剩下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艾芃:“……”
这是在说绕口令吗?
但是她习惯了,因为几个月前从医院里醒来,包括之后断断续续的每一天里,佟恩都说过这些话。
仔细想想,佟恩其实说过很多次,她在反复强调着这些东西,这样的重复,像是怕他们不信,又像是怕自己忘记。
艾芃想到当时她醒来没几分钟,赶走了身边所有人,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绝望神情。
没有眼泪,没有嘶吼,安安静静,但是艾芃能看出来她的痛苦。
她心里一惊,那不像她所认识的佟恩。
从表情到眼神,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但没过一天,似乎又恢复如初。
只是从那一天起,这个神秘的男朋友就不断出现在了佟恩的口中,以及她的生活中。
艾芃握住了佟恩撑在沙发边沿上的手。有什么关系呢,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反正佟恩现在好好的在这里,活蹦乱跳,就在她的眼前。
相比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眼前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佟恩说的,虽然离谱,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很难去相信。
但艾芃决定了,这一次她就让佟恩看到,自己准备相信了。
因为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机不是吗?
她也需要人支持不是吗?
艾芃摇摇她的手:“姐,来和我讲讲,为什么你觉得他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啊?”
佟恩斜睨了她一眼:“我才不说,你又不信。”
“我信,这次我真信。”
佟恩转头看她,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艾芃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真的!”
佟恩抿了抿嘴角,面上浮起笑意,眼睛也仿佛笑起来。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艾芃,想要贴着她的耳朵说,即使现在家里除了她们俩没有第三个人。
“你记得的吧,我之前说过,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平日里动不动就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晚上我也总是梦到他。”
艾芃点头。
“但是,上次酒吧见过段泽森之后,回去那一晚我意外的没有梦到那个男孩。”佟恩顿了顿,紧接着说,“那一晚上我都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然后,第二天白天也无事发生,那个男孩也没有再动不动在我脑海里闪现一下,我觉得好奇怪…”
艾芃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一切都好像在变好,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变得稳定了起来,也不再莫名其妙心悸,之前的不安,恐慌,焦虑…都烟消云散。”
“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但另一方面来说,我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艾芃没有表露出来自己的情绪,她开始越发觉得这是佟恩的心理作祟。
佟恩一本正经地说道:“果然,昨天晚上我又梦到那个男孩了。我当时心跳很快,因为太久没有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我一时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艾芃猜到了一大半。
“这一次,他没有浑身是血,没有受过伤,穿着白衬衣,从头到脚都是极其干净的样子…然后,他转过身…”
“那是段泽森。”
晚上,乐队演出结束大概10点多。今天结束得早,段泽森一反常态没有去吧台前小酌两杯,而是和乐手们一起闲聊着出了酒吧,然后分道扬镳。
他急着回家,毕竟现在家里还有个祖宗。
说实话,他是真想不通佟恩的所作所为。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第一次见是众人中的一抹惊艳,一个转身便成了努力压抑着偷窃癖的病人,再隔两天变成了强取豪夺一不做二不休的女霸王。
实在是看不透。
他脚步匆匆的回家,心怀忐忑打开门。
然后便看到这么一幕。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投影仪发出盈盈蓝光。佟恩戴着副比脸大出不少的黑框眼镜,随意扎着丸子头,穿宽大的黑t恤和灰色家居裤。她正蹲在沙发上,一手抱着薯片,一手握着啤酒,一脸认真地看电影。
看到他回来了,她缓慢地扭头,甚至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回来了。”
“……”
好家伙,他更看不透了。
段泽森走过去,背上是陪伴了他很久的吉他。他弯腰将吉他放到一边,然后坐在了佟恩旁边,沙发迅速凹下去。
佟恩没有暂停电影,但是她转头看向了段泽森。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比如,又要和她掰扯这般强行入住的行为有多无理。
“佟恩。”他语气认真。
“嗯,你说。”她准备好了。
段泽森深吸一口气:“既然现在是合租室友了,我觉得为了方便,有必要划分一下界限。”
哦?竟然是这么个开场!
“好呀,你说。”
“你住主卧,我住次卧,不进彼此的房间。工作室你用吧,我用不到,然后其余地方公用。”
就这?
佟恩点点头。
她还以为他会定一大堆规矩呢。
段泽森想了想,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看向佟恩,本想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佟恩正微笑着看着他,一半脸隐匿在黑暗中,一半脸在闪烁的蓝光中显得分外温柔。
段泽森愣了愣。下一秒,电影到了放烟花的一幕,色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佟恩的侧脸也被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段泽森移开眼,忘了要说什么,他站起身,顺便提起了一侧的吉他。
他往楼梯口走去。
“就这样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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