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师庙
观穹山是王城百里内海拔最高的山,国师庙便在这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
国师庙庙门前,有一棵枝节盘虬的老榕树,树冠如同巨大的伞盖,不知道已经在此地生长了多少年,或许年龄比得上好几个老国师了。
一人一狼,立于乌木庙门前,那狼体型如同一匹小马驹一般,背上好像还驮着一个瘦小的人儿。
二十岁那年他又一次前往西北,至今已有两年了,又是两年未归。
卫长桀伸手扣住铜环。
“叩叩——”惊起了榕树上栖息的几只鸟儿。
片刻,那乌木门咯吱咯吱便打开了。门内一个睡眼惺忪的白面太监,眯着眼睛看了来者半晌。
“九殿下!”他尖声道。
白面太监睁圆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像被当头泼了凉水一般霎时间就清醒了。
夜深了,原本平静的国师庙,此时灯火通明。
昏迷的少女被安置在大殿侧殿,医婆子领着两个丫鬟进进出出的忙碌,片刻之后,一件沾血的囚衣被丫鬟捧着出来。
白面太监赵文捏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拿去埋了!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听清楚没?”
国师庙里下人配备的不多,不过几个侍卫,两个丫鬟,一个医婆,一个太监罢了。平时大家互相之间相处得很是和谐,小丫鬟第一次看赵文如此严厉,心知这是九殿下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小心谨慎为上的,小丫鬟连连点头称是,接过赵文抛过来的囚衣,走到后园拿了小铁揪寻地方深埋了。
国师庙正殿。
卫长桀和高点苍相对无言,桌上的铜灯,灯芯都快烧了一半,白发白眉白胡须的高点苍仍闭着双目一动不动,好似在冥想一般。
来福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看看那个,两个人都没说话,它却先忍不住想出声,张嘴想试探性的嗷呜两下,被卫长桀又一把抓住了嘴筒子。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来福觉得自己的嘴筒子被他抓得好像比寻常的狼还要长一些。
劈啪一声,灯芯炸了小小的灯花。
高点苍终于睁开了眼睛。
“哎哟哟,方才睡着了。”
“”卫长桀拱手道,“小九深夜惊扰国师爷,还望恕罪。”
卫长桀十多岁时就被送到了国师庙,由高点苍抚养长大,因此他对高点苍一直自称小九。
“哎哟哟,这又是哪里的话。小九怎的,往西北边跑了几年,就与我这个老爷子生疏了。”
高点苍笑起来的时候,双颊鼓起来,在摇曳的烛光之下润着红光。
“国师爷似乎身体尚佳,我这几年频繁赴往西北,对国师爷照顾不周。如此,小九便放心了。”
卫长桀笑了笑,提起桌边的茶壶,给高点苍斟满了茶盏,双手奉上。
高点苍接过,大咧咧一饮而尽,白胡子上还滚落几滴茶珠,他抚了抚胡子,两只露着精光的小眼睛看向卫长桀。
“哎——我与你又是两年未见,长桀似乎又长得比先前俊美了不少,你幼时便来到这里,此后一直没有回宫,想必不日之后,老皇帝与你母亲周贵妃看到幼子成材,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哟。”
提到自己的母亲,卫长桀神色微怔。
“我与母亲近十年未见,作为儿子不能尽孝道,感到十分惭愧。”
“此次归来,怕是要决定留在宫中了罢?你夜深归来,定是马不停蹄的在赶路,估计马都跑死了好几匹咯。”高点苍呵呵一笑,“陈氏老将军陈晋意图勾结北羌谋反,铁证如山,锒铛入狱。我便知道消息一出,你自是要回来的。”
“这皇宫,要不太平咯”
高点苍自顾自说着,好像并不在乎卫长桀有没有在听。他知道,卫长桀归来,必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周贵妃。
老皇帝在位四十年,这几十年来,身边有一批一路扶持着他登上高位的心腹。陈老将军是,高点苍亦是。这几十年来,老皇帝的心腹老的老,死的死,高点苍在二十余年前,就早早离开了王城。陈晋平定北羌,收复西域后,也悉数交还兵权。其余没死的老心腹和旧部,大多数都解甲归田了。
陈晋虽然已将实权架空,但威望名声不是任何一个新臣能够比拟的,只要他还在一天,老皇帝便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龙椅上多一天。
可是陈晋一家,如今已经遭遇了灭顶之灾。上书处决陈晋的,多为新臣。
到底是谁想让老皇帝的心腹一个个消失,是谁想让老皇帝的根基松动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看现下这个样子,天子未换,满朝的臣子,俱已不是当初那些臣子了。
“再过几日,就是年关了,我回来看看。”卫长桀的语气倒是不咸不淡的。
“老皇帝身体尚佳,看来有的人急了。”高点苍不屑地吹了吹自己的白胡子,把话说得十分直白。“当年平定北羌那一年,你出生了。天象异常,你被认定为生来命硬”
“国师爷通天晓地,但小九从来就不信命,即便谁人为祸首都一样,老天爷最无法控制的便是人的行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在人为罢了。”卫长桀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斟满,却没有喝。“是他的便是他的,谁也抢不走。倘若打着不该打的主意,凭空生祸,命数将变。”
侧殿门前,卫长桀和高点苍正等待着。
救治少女的医婆,乃是老皇帝精心挑选,专门伺候高点苍的,医术精湛。不多时,她便从侧殿中出来,向高点苍和卫长桀禀复了少女的状况。
少女虽失血过多,但已经脱离险境,现下仍在昏迷当中,留了一个丫鬟青儿照看着,只等醒来即可。
“医婆辛苦。”卫长桀朝她拱了拱手,令她快些回屋休息。医婆直呼折煞了自己,便拜退下去。
“小九深夜惊扰,国师爷早些休息吧。”卫长桀得知消息后从西北边陲独身前往王城,连自己的心腹部下都没来得及带上。连续奔波几日,日夜未停,千里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自己也露出了疲色。
高点苍倒还好,因为他在国师庙几乎等同于颐养天年,平时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就睡觉,虽然夜深被惊扰稍许困倦,但现下精神尚好。他令人速速收拾好了卫长桀曾经住的偏殿,好生让他去休息休息,自己却牵着来福到后园溜达去了。
来福似乎也很困,这几日里面他跟着主人奔波,其实卫长桀没有打算带上它,是它自己冲出去追上了卫长桀的马,卫长桀只好带着它回去。这几日它时而跟着卫长桀跑,累了就被他绑在马上赶路。
它是卫长桀几年前第一次赴西北之地时捡到的,那时候它还很小很小,与狼群走散,就被卫长桀捡去养了。
这几年间,卫长桀于观穹山和西北之地往返多次,高点苍也不是第一次见来福了。老人家多感到孤独寂寞,便向卫长桀讨要了来福,带到了后园去。
后园栽种了一些观赏的花和一些吃的果蔬。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高点苍慢悠悠走到凉亭里坐下了,来福盘踞在他的脚下,困得眼皮直打架。
高点苍没有去山顶的观星台,近些年来,他也去不动了。只坐在凉亭里,怔怔望着外面的天。
今夜,不知哪颗星凋落,亦不知哪颗星升起。
突然,一滴冰凉滴到了来福的眼皮上,这一滴,滴去了来福的困意,它甩了甩头,抬头看着高点苍。
耄耋老人,竟然像孩童一样哭了。
“陈晋,你一路好走罢”
来福似乎感知到高点苍的难过,嘴筒子蹭蹭他的裤脚,轻声地嗷呜嗷呜起来。
卫长桀在国师庙稍作休整,三日之后,他的部分亲信部下便赶来与他汇合了。
同时带来的有两封信。一封来自西北大将军,卫长桀十五岁前往西北之地时便认他为师,学成后便帮助西北大将军平反不少动乱。信上叮嘱他此次回宫万万小心,西北大将军受封之后,便一生要困在西北之地,除非天子传召,不得入王城。倘若卫长桀陷入险境,以此信为证,可以求助于他在王城的旧僚卫长桀读完,便将信件妥善收起。
第二封,是来自于受封在西域十城的三皇子卫长丰,封号定西。卫长丰是一个志在边疆的勇猛武夫,知晓自己的少年九皇弟赴往西北,便十分欢喜,与卫长桀相处几年,两人甚是相合,卫长丰对他亦是极好。而卫长桀在看完他的来信之后,却轻轻皱起了眉,尔后拿起火折子,将信烧化为齑粉。
身边的亲信王一甚是惊讶。王一是定西王早年送给卫长桀的武士,十分忠心可靠。对于定西王给卫长桀的嘱托,他大概了解一二,却不明白卫长桀为何作此反应。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要。”卫长桀拍了拍手上的灰。“收拾东西,走吧。”
主仆一行人收拾行装,以往一直侍奉卫长桀的白面太监赵文也跟着回去了,却没有带上来福。一来是高点苍实在太过孤独,便要求来福留下来陪它。二是卫长桀长年不归王城,没有府邸,不方便把来福带在身边。直到前两日老皇帝与周贵妃知晓他要回宫时,才下令修缮一处空府邸。
昏迷的少女,依旧没有苏醒。卫长桀无暇顾及,只告诉高点苍,待她醒来之时便派人告知他便是。
卫长桀走了,来福跟高点苍站在榕树下,嗷呜嗷呜地叫唤,直到再看不见一行人的影子,它才恹恹地往回走。
高点苍拿拐杖敲它的脑袋:“你这来福!是不是记恨我不让你跟小九走,将我当作空气?”
来福果然将他当作空气,恹恹回头看他一眼,留下气得眉毛倒竖的高点苍,慢悠悠走进了庙门。
它想,它需要缓解一下心情。
来福走进庙门,看到一处偏殿门大开着,它凭记忆,隐约记得那好像是它驮着的少女所在的地方。平时门都是紧闭的,如今门却洞开着,似乎是丫鬟青儿出来时忘了关。来福异常兴奋,便奔了进去。
一进去,便对上一双迷茫的杏眼。
少女醒了没多久,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刚起身,就看到一匹狼从门口外面跑进来。
霎时间,少女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国师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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