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魇
这夜,李臾做了一个梦。
准确的来说,这不是一个梦,而是遥远的回忆。
两年前,他才年满十八,距离被陈晋从沙匪手中救下,已有三年。
彼时的他还没有升至少将,而是陈晋旁边的一名无名小卒。那一年,陈晋陪太子爷到王城百里之外的临州地界视察。
陈晋一行人刚到临州,临州兵营的将领便抓到了顺着临江,从北地偷渡到中原的百名北羌人,其中还有十几名来路不明的难民。
临州的州长带着太子以及陈晋一行人,去参观北羌俘虏。
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响彻北羌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李臾跟在他们身后,浑身紧绷着。
他的家乡就在北地,与北羌接壤,因此北羌话他也听得懂个大概。这些北羌俘虏粗咧咧的骂得极其难听可怖。除此之外,他一家人逃难期间,曾数次被北羌人欺凌因此,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阴影。
李臾走在最后,看着那一张张被火把照亮的,肮脏丑恶的脸。
到了地牢尽头,有一个牢室里的人异常安静。临州州长道:“禀太子爷,大将军。这是混在北羌人里面的北地难民,他们不会说官话,也说不出自己从何而来,便暂时安置在这里。”
听到北地难民的字眼,李臾便往里面扫了一眼,只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在最角落的熟悉的脸。
他当场僵硬在原地,说不出话——那是他的父亲。
与他走散了三年,毫无音讯的父亲。
李臾混在人群后,偷偷望着,又害怕自己的父亲将自己认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喊他的名字。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难民。
直到一行人移步离开地牢,李臾都还怔怔待在原地,直到一名狱卒提醒了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上去。
第二天,他找了一个由头,偷偷来到临州的地牢。他换了一身的狱卒打扮,直接走到北地难民的牢室。北地难民看到有狱卒过来了,纷纷吓得四窜。
李臾走近,用北地话喊了父亲的名字。
第一声,迟迟没有人应。第二声,有一个瘦弱的汉子,迟疑地从人群里钻出来。第三声,那汉子认出了他。
“阿臾!”那男人说着相同的北地话,扑到栏杆来,伸出那双脏呼呼的手,去抚摸李臾的脸颊。
李臾任由他没轻没重地摸着自己的脸,两父子相对落泪。
后来,父亲告诉李臾,母亲在偷渡的路上,被北羌人欺辱,将她推到了水里,已经溺水身亡
李臾听完,紧紧捏着拳头,双目几乎要爆裂出来,他恨恨地看着另外几个牢室的北羌人。
“爹,你不用怕!我被贵人救下,他是一个大将军,待我极好,我明日就去让他把你放出来。让他替我们杀死这些北羌人!”
父亲听了很是高兴,两父子紧紧握着手,似乎不愿分别。可惜李臾不能久留,跟父亲道别后,便急匆匆走了。
“爹,一定要等我,儿子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儿子,爹等你”
李臾当夜回去,一直没有等到陈晋回来。他一夜未眠。第二天,他听说那群北地俘虏在早晨之时就被陈晋坑杀了,包括那十几个难民。
那天,李臾失踪了一整天,他骑着骏马奔到离临州兵营几十里外的荒地。天上下着雨,他跪在地上,拼命地嘶吼,以手锤地,双手血肉模糊,几欲见骨。
“爹,一定要等我,儿子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那个汉子,终是没有等来儿子,把自己带出黑暗。
——夜深了,李臾从梦中惊醒,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梦,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侵扰他一次。
身边的女人依旧安稳地睡着,他却毫无睡意。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前。又是一个晴夜,月光如水,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入冬之后,便再不会有这般晴朗的天气。深秋的冷风刺骨,他却浑然未觉,站在窗前,如同一座僵硬的石雕。
每一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在观穹山上,国师庙前的大榕树下,一个少女在树底下挥剑起舞。
阿怜喜欢用软剑,她对软剑的力度把控得极好。时而舞得像绸带一般轨迹变幻莫测,时而硬挺得仿佛能直穿敌人的心脏。开始习剑的这段日子以来,她白嫩的手开始磨出了血,但她依旧不会停止练习,哪怕练到剑柄上沾满了血,她也毫不在意。久而久之,伤口结痂,脱落,形成了厚厚的茧。
她习惯在天未亮之时,练到太阳升起。不知被什么驱使着,日复一日。晨曦微露的时候,高点苍和来福会偶尔坐在榕树盘虬在地表的树根上,看着她练。有时候看着看着,高点苍就睡着了。有时候他能全程看完,不停鼓掌喝彩。
日出的金光照耀在观穹山上,阿怜手上的剑反射着金光,不停翻转间,光芒闪烁,好像跳动的炽热焰火。
高点苍知道,没有什么,比这个少女的心还要炽热。
阿怜每一次练毕,都会问高点苍:“现在我可以继续学下一样本领了吗?”
高点苍每每认真点评。后来,阿怜学完了舞剑,又学拳术,再后来又学射箭,骑马。
从冬学到了夏,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
阿怜正处于发育期,这大半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一截。原本瘦弱的平板身材,因为长时间的锻炼,已经显露出了优美的曲线。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五官也变得比以往精致立体了许多。小小少女,总算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刚入夏,阿怜喜欢带着来福到山间去戏水,涧溪冰凉舒适,来福也玩得十分开心,喜欢拿嘴筒子伸到水里咬鱼。
不得不说,身边带着一匹狼很是威风,山里什么兽类都不敢接近。阿怜遇到了蛇,来福就会一口把蛇咬成两截。遇到了野猪,来福一声正儿八经的狼嗥就能吓得它逃之夭夭。阿怜喜欢让来福去追兔子,叼回来了便就地烤了来吃,阿怜吃肉,来福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沾湿了身前的石头。阿怜吃完之后会把骨头架子扔给它,它依旧吃得很香。一人一狼,在一起相处得异常开心。
来福似乎忘记了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来福的开心生活在平静的某一天,就被打断了。
那天,阿怜还来着月事。就没有早起习武,她浑身困乏,在自己的房间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竟然没有人来叫她。
平时都是来福来找她,要么就是高点苍在门外时不时的骂骂咧咧,要么就是青红两姐妹给自己端来餐点。
今日,是异常平静的一天。
阿怜睁眼,看到外面高高挂起的大太阳,簌地一下起身,快速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子,蓬头垢面的就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门,不得了。她看见高点苍,医婆子,青红两丫鬟,还有几名护卫站在一处,他们的面前,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华服男子。他便站在那里,似乎在向他们交代着什么。阿怜正好能看到他的俊美的侧脸。
一直围绕在男人身旁的来福,率先发现了阿怜。它兴奋地嗷呜嗷呜着朝阿怜冲过来,这下子,所有人都朝阿怜看来。
“砰——”阿怜身形敏捷,迅速转身进房,关门。冲着过去的来福差点撞到门上。
“”众人不语,面色各异。
高点苍掩嘴咳了咳。
“这便是阿怜。”
这大半年来,卫长桀为了避免多生事端,鲜少过问国师庙的事情,也从不向这里传信。此次是他自西北归来之后,第二次来国师庙。
卫长桀微微笑了笑,“看来她过得倒也还习惯。”
片刻,阿怜的房门再次大开。这一次,从里面走出来的便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少女了。她身着简单的月白色轻衫,腰身不盈一握。一头长发梳得顺滑,用一根飘带束在脑后。脸上虽然不施粉黛,却也看得出用清水净了面。宛如出水芙蓉,清丽雅致。
可惜,卫长桀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他对高点苍说道:“此次上山,我是要将来福接回去的。府邸竣工,也有好一段时间了。现下已是方便了许多。”
听到这句话的阿怜,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要接来福走?我不许!”
来福听到她口中叫唤出自己的名字,兴奋地扑到她跟前,很是雀跃,以为她要带自己出去玩。
卫长桀没有说话,高点苍倒是瞪了她一眼。
“阿怜失礼!既然掇拾好了自己,便快快来参见九殿下!”
阿怜听到九殿下这个称谓,心里微微一跳,原来竟是个大人物。看来是高点苍的贵客,她可不愿意冒犯了这个老头子的贵客。
她近身几步,毕恭毕敬地朝男人拱了拱手。
卫长桀微微点头,神色淡漠。
高点苍道“休要再失礼!来福本就是九殿下养的,你倒还想霸占着人家的东西不还了!”
阿怜不说话,怏怏地摸了摸来福的脑袋。“走吧来福,我们去玩。”
说罢,便带着来福朝后园走去。卫长桀看着一人一狼的背影,抿了抿唇。
“国师爷,其余的,我们入殿再议。”
高点苍会意,抚着胡子,点了点头。
两人在主殿内,相对而坐。
红儿备好了清热解渴的凉茶,卫长桀端起,小抿几口。反倒高点苍,一直盯着他看,茶也不喝,就等着他尽快交代这半年来王城里的事情。
卫长桀不紧不慢道:“自我归来以后,父皇赐宅邸,特许我不必参政,母妃身体每况愈下,我便一直陪在母妃左右。”卫长桀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不过是怕我又插上一脚罢了,如今朝中新臣日益增多,父皇的疑心病也日益加重。倘若还有二三旧部陪伴左右,他便还能重整精神,坐稳多些时日。”
高点苍眉心突突地跳:“你知道的,我不会再回去了。”
卫长桀摇了摇头。“如今的王城,无异于龙潭虎穴。旧臣一回去,便立即会被魑魅魍魉拆食入腹。你安安稳稳待在这里也好,父皇想起你仍健在,多少心里有些宽慰。”
“那太子那边”
“陈将军出事以后,他便收了手脚。如今与新臣疏离,放手政务,避人耳目。却不知道他何时又要发力,伤及无辜。”
“如此,想必老皇帝也能安稳一段时间。我已经是耄耋老人,连观星台都无力再上了。那日我特地费了一番力气,看到老皇帝的命数依旧是未尽的迹象,或许还能撑好长一段时间,看来这观穹山的风水,的确能替帝王延寿。”高点苍抚了抚胡须,觉得自己十分英明。
卫长桀淡笑,“人命天定,事在人为,倘若有不轨之人强行阻断,恐怕形势不如预测中向好。”
“小九,你一向忠孝。哪怕幼年便被自己的父皇提防,你也毫不计较”高点苍长叹一口气,“那么,国师庙里藏的陈氏千金,该如何是好?倘若被人发现,恐怕要在你身上大做文章。”
阿怜带着来福坐在后园里,它看着傻里傻气的来福在花园里刨土撒尿,很是怄气。
什么主人!把来福堂堂一只狼,养得像狗似的,这种主人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要跟他!
来福走了之后,阿怜就不知道要跟谁玩了。高点苍一个老头子,医婆子一个老婆子。青红两姐妹油盐不进,只知道干活,无趣得不得了。而那几个侍卫,更是木头。
阿怜一边想自己能跟谁玩,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她分明是要寻找自己真实的身份的,怎么光想着玩了?只是这高点苍老头子,似乎并不让他下山,有时候在外面玩久了,他便要派侍卫来寻自己回去。搁置久了,她就有点把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
来福在嗷呜嗷呜地刨土,把一小片花儿给弄塌了。
“来福,你在干什么?”阿怜看他将青红两姐妹栽的花儿弄塌了,气它不懂事,便走过去要拽它。
以往来福一喝止便不会再捣蛋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任凭阿怜怎么拽它,拍它,它还是非扒着那片土不放手。
“来福,这里面有什么?”阿怜感觉到了来福的异常,便由着来福刨土。来福越刨越深,刨出了一个半臂深的坑。阿怜也伸手去扒,扒着扒着,在土里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阿怜跟着来福,很快就把土里埋的东西完整地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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