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 小宝要发展，我们要活命
六十
姐弟俩来到小卧室。阴面的小卧室，只有不到12平米，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射不进一丝阳光，一扇小窗子，对着一堵灰色的墙。
小东坐在小床上，问道，老四，你手上还有多少钱？
小宝一楞，姐你有事儿？
小东说，我现在正准备和同事一起编书，成事儿的前景特别好。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是还差点儿钱。我本来已经向妈借了一点儿，可是昨天一算帐，那点儿钱是杯水车薪，非得再有点儿钱垫底儿，才心里踏实。我算了一卦，我的人生成败在此一举，要是你能先垫点儿钱给我，就是雪中送炭，我成功了，能不帮衬你吗?
你要多少钱？小宝问，心哆嗦起来。
小东伸了五个指头，你就给我这个数，以后我加利息还你，
五千？老四问。
再多个零儿。小东说。
小宝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完了，我低三下四在海南给人打工，辛辛苦苦地存了几年，也就还有那么点儿钱。他想对小东说，那也是我的救命钱。可望着小东那祈盼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口。他明白，上次出事没有小东帮着，自己早就完了。
姐，我下星期把钱给你。小宝艰难地说，心被扯了一个血口，泊泊往外流着血，扯开这口子的，就是他最亲近的大姐。
那就太谢谢啦!你真的想买车，让爸妈向老二老三借些，他们俩过日子那么仔细，应该都存了点儿钱。你好不容易回来，他们还能不帮你？小东说。
得妈和爸去问。我不能张口。小宝说，他的心里，又透出了一丝希望。钱，这个年代，没有钱，就没有起飞的资本。
小东长长舒了口气，有了这五万，就能租个好点儿的办公室，自己舒服一点儿，也让来谈业务的人看着气派。老刘租的那个破房，实在太寒酸了。
凡败家，不少都从“虚荣”二字开始。
六十一
吴老太豁出老脸买了礼物四下奔走，终于在机关后勤给儿子找了一份工作—裁缝店。单位办社会，那个时代很时兴。后勤人员虽然是打杂的，却有着机关的体制内身份，他们不仅享受包括公费医疗的所有机关待遇，还能分房。裁缝铺就在宿舍区，小宝每天下楼就上班，一日三餐还能在家吃。
虽看不上这份工作，可为了生存，小宝只能忍了。他向母亲提了一个要求，妈，我还是想业余时间开出租，赚点儿外快，要不我能憋死。
也好，你不是还剩下些钱，就买吧。
没钱了。小宝说了小东借钱的事。
小东真不像话！吴老太生气地说，可小宝的有情有义，又让她高兴。买车需要多少钱？她问。
至少五万吧，小宝说。一辆小面包车就行了，那现在叫“面的”。买了车，平时我拉活儿，你和爸看个病也有车接车送了。
吴老太想了想，才说，小宝，你原给我的两万，我再添两万还你，周末让你爸问问老二老三能不能给你出点儿钱，凑五万。
行吗？人家都不富裕。小宝说，知道老二老三都过得极节俭。
弟弟的事儿，他们怎么能不管？让你爸出面儿。吴老太说。
六十二
周末是老黄阴历生日。不知从何时起，老黄就无论阴历还是阳历，逢生日必过，人过七十总觉得来无多，更想热闹。生日，就是家庭团圆的日子。
吴老太塞给小东500块钱，让她买些菜，小东买了一堆螃蟹，外加鸡鸭鱼肉，500块钱花得干干净净。
老三早早来了，去厨房帮着做饭做菜，小云带了净净来，给老黄订了一只大蛋糕。中午，老二一家才到，都空着一双手。夫妻进屋叫了爸妈，就围了老四问长问短，知道小宝依然不成事，两口子的态度也淡了下去。
茶几上堆着花生瓜子桃子梨子平果，满满当当。吴老太招呼女婿吃水果，又拿出一盒八喜冰淇淋塞到彬彬手上。
吴老太不在乎女婿是不是空着手。她感激这个不起眼儿的女婿，不是李进，小西就可能嫁不出去。女婿让自己有了个活蹦乱跳的外孙，女婿还分了大房子。只要李进能和小西凑一份体体面面的人家，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孝顺。
彬彬又开始跳来跑去，小西呵斥道，彬彬，你看净净多么安静，自己坐在一边看图画书，人家才比你小一岁。
她懂事，你让她当你孩子呗！彬彬撅了嘴。
净净从一进家，就坐在那儿看图画书，她最近参加了图画班，就对图画书有了很大的兴趣。
净净能坐得住，以后上学也是好材料。李进赞许地说。不知为何，自彬彬脱离了婴儿期后，他对儿子的感情，就渐渐地淡了下去。
彬彬跳过去，一下把图画书从净净手中抢过来，摔在地上，拿脚去踩。
净净的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跑到厨房，拉着正切菜的小云，妈，彬彬欺侮我！
小云问了怎么回事，便摸着孩子的头安慰了一番，说，你和姐姐去玩。
净净就来到卧室，见圆圆正在躺在床上玩游戏机，刚七岁的圆圆迷上了打游戏，一边玩一边咯咯直笑。
净净说，妈不让我玩游戏，说毁眼睛。
圆圆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听可乐，咕咕地灌下半瓶，才说，你妈那个老古董，是不是也不让你喝可乐呀？
我妈说可乐对身体不好。净净说，望着圆圆的可乐，眼中露出羡慕。
那你妈让你干啥？圆圆歪头问净净。
我妈教我背古诗和英语单词。
真讨厌！圆圆说，我妈说，让我自由发展，快乐成长，以后才有创造性。
啥叫创造性？
净净的小手放在嘴中。
就是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能赚大钱呗！你看着，以后我肯定能当阔太太，你呢，和你妈一样，得当一辈子工人。
圆圆说。
我就当工人，赚的钱也不比你少。净净说。
人人瞧不起苦力，我当了经理就能管你，我让你搬砖你就得给我搬砖，让你给我擦鞋，你就得伺候我！
凭什么？净净说。
就凭我有自由，有个性，另外我还比你漂亮，我妈比你妈漂亮，我妈现在就能坐办公室，你妈一辈子得在车间干活儿，得听人使唤。因为我们会用脑子，活得比你们高级！
净净虽然不太明白圆圆说的话，可明白不是好话，于是小嘴一裂，哭了起来。
小云听到哭声，赶紧进来问，怎么了？
圆圆说我得一辈子给她干活儿，还说你是苦力。净净说。
我不是这么说的！圆圆赶紧大喊。
小云拉起净净，走，做你自己的事去。
净净就抽泣着走到客厅，拿起刚才被彬彬踩过的配画唐诗，擦干净，又翻到小云教过的那首诗，读了起来，她今天的任务，是背下这首诗。
小东见净净哭着看书，暗暗冷笑。
她在小云面前特别有优越感。她瞧不上这个弟妹：一个高干子弟，一点儿父母的资源没有利用上，苦哈哈的又做工又读书又考试，像个苦行僧。
虽然去内蒙放过牛，可小东对吃苦受累的事儿，都深恶痛觉。
吃饭喽！老三端了一大盘螃蟹出了厨房。人们才都起身坐在饭桌边上。没有人向老三夫妻道一声辛苦，他们习惯了吃现成的好饭。
老黄拿出葡萄干白，一一给大家满上。举起杯子，说，为了老四平平安安回来，大家干一杯！
人们都干了，饭桌上，小宝和哥哥姐姐们聊得挺热乎。
海南成了经济特区，人人都关心那儿的情况，小宝就把他的见闻一一道来。中心意思是，海南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像他这样的老实人，想发达难于上青天。
三个孙辈忙着剥大虾吃，一会儿就吃了半盘虾。接着又一人一只大螃蟹。吴老太见一盘子大虾见了底，螃蟹也消灭得差不多了，心中很痛快。让儿孙吃好，成了她的使命。此时她心想，吃好也喝好了，老四的事，老头子怎么还不开口？
酒过三旬，老黄终于说，今天有个重要的事儿，和大家商量。
什么事儿，埋头喝汤的小西抬起头望着父亲。
老黄说，小宝虽然回来了，也在妇联上了班，可终归是心不安，我想要安他的心，不如就让他业余时间去开出租车，现在不是国家允许第二职业吗，如果你们当哥姐的，能先借点儿钱给小宝，圆他的买车梦，就算是帮了他，以后小宝赚了钱再还你们。
老四是淘气些，可终归是你们的骨肉，你们不帮谁帮呢？吴老太接着说。
要多少钱？小西小心翼翼地问。
每家只要出五千块钱，剩下的我来出。老太太说。
老二和老三却都低了头，谁都不言语。
李进心中后悔，真不如不来，像周强一样，对丈母娘这边的聚会不离不睬，落得清净。这下倒好，一下就给将在这儿了。这哪儿是找小西要钱，明明就是找我要。幸亏一结婚俩人的钱就是分开的。反正她要给，我拦不住，我的钱，一分也别想动！他一声不吭，只顾吃菜。
老四买车，凭什么得我掏钱？说是借，明明就是要。小西想。从小，他是小皇帝，我就是使唤丫头，我出嫁了，还想从我身上榨钱，门儿也没有！
小西想着，便说，爸爸，按说我就一个兄弟，他缺钱我得管，可我们现在正装修房子，活钱全进去了，定期的又都是五年以上，总不能让我割肉吧？
真是，我也忘掉了，你们也正是花钱的时候。吴老太说，又把眼睛转向老三。老三不动声色地说，爸，我和小云省吃俭用，每个月只能存50块钱，结婚到如今，可能也就刚存了一万多块钱，要让我掏出家底儿帮小宝，这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小云心中早窝一肚子气，她想，这俩老的为惯小宝和小东，自己赔个底儿掉也就算了，别把我们也搭进去呀。我成年累月苦哈哈干活儿，就赚那几十大毛，买几分钱咸菜还得算计，凭什么要掏5千块钱给小宝买汽车？小宝是亲儿子，老三就不是啦？
她冷冷地说，小宝是要发展，我们可是要活命！
说罢，就起身拉起净净，对老三说，我们先回家了。
望着“砰”地一下关上的街门，老黄的心一沉。小东见父亲的脸色变了，`赶紧上前扶着父亲去了卧室。她说，爸，你别和小云生气，她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是个蔫儿土匪。看着老老实实，说一句话就能噎死个人。女工都那个德性，不懂人事儿，只知道把钱包捂得紧紧的，她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看着搅黄了的饭局，吴老太长叹一口气，一个个，都是白眼狼，用着的时候全不管用！
她气哼哼的去了厨房，但见厨房里一片狼籍，肮碗肮盘高高地堆了一水池子，垃圾桶满得溢了出来。老三做了饭，就不管收拾厨房了，小西小东却是千方百计躲着刷碗。老太太边洗碗，边心酸地想，一家手足，却像是冤家，尤其是老二老三，一个个小家子气十足，只盯着鼻子下边一点儿钱，他们一辈子发达不了，所以也看不得小东和老四发达，也别为难他们了。
客厅中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人们热火朝天聊着炒股，虽然都没有亲自炒，却个个兴趣昂然。
圆圆却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抽答答地说，我要回家去找爸爸！
小东一楞，想起自周强把圆圆带走，这是头一次又带圆圆来姥姥家，说好住几天就送回去的，可一住就又是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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