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玉桃

　　回到家，小东泪流满面地跌坐在床上，对女儿说了找周强的事。
　　圆圆说，扣门鬼，不要和他生气，快给小舅再打个电话，问问还能不能再挤出点儿钱来。
　　小东摇摇头，这怎么还好意思？小舅的钱包又不是你的。我刚才去你外婆家，外婆说给20万，加上小舅的，不过28万，差太远了，读完本科也不够。
　　要不闺女你就别去了，人家不出国的也活得好好的，再说，你高中成绩也不是很好，也申请不到像样的学校。
　　不行，中国我一天都不想呆，国外三流大学也比中国一流大学好！圆圆坚决地说。
　　你英语成绩不行呵！
　　从现在起，我要恶补英语，上新东方，争取明年拿下雅思成绩。妈你先给我两千，明天就去报新东方。
　　不等小东回答，圆圆就轻车熟路地从小东的小包中翻出了一张银行卡，装进了自己的小坤包。
　　那是小东的工资卡。
　　小东想说，妈妈明天还得去医院看病，可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若是什么事不依女儿，圆圆就会闹得她一晚上不安生，更别提今天这事儿了，女儿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可今天却是认真的。
　　小东觉得身心疲惫，只想赶紧躲到被窝里去，有天大的事儿，也明天再说吧。她洗了脸，就给自己和女儿铺床。
　　突然，圆圆眼睛亮闪闪地，对小东说，妈，我再给你再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小东闷闷地问。她困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卖房呵！圆圆说，其实，妈现在最富的就是你，你有三套房，现在住的是外婆给你的，你单位又分一套，还有爸给的那套。这套房是机关产权不能卖，爸爸给的那套等着拆迁，你把你单位分的那套房卖了，不就都够了？
　　你这不是断我的后路吗?小东生了气。
　　单位分的那套两居室，是三套房中最大也是最好的一套，被小东当成她的根据地。不仅是因为房子好，装修豪华，还因为，那房才是她自己赚来的。
　　你找外公外婆要钱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的后路呵！
　　圆圆不客气地回嘴。
　　小东不言语了。是的，她自己向父母要钱的时候，何时替老人想过呢？
　　一个晚上，母女俩谁也不理谁，小东觉得胸口一阵阵痛，这两年来，这毛病总是犯，可总也不舍得时间去看。本想明天去医院，可钱又让圆圆拿走了，虽然单位能报销一些药费，可到底也得自己先付费。圆圆能花钱以来，她的钱包中就永远缺钱，因为她的工资卡常攥在圆圆手上。
　　虽然累，依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东想，圆圆说的未必无理，只要卖套房，一切都有了。不愿卖单位分的那套，周强给的小房子，总是能拆迁之后就卖的呵，可是什么时候拆迁呢。等拆迁款下来再让圆圆出国，不是黄花菜都凉啦？
　　太累了，小东意识模糊起来，就在要沉入梦乡时，突然她心头一亮，她想起了一件事：小时候，她见过父亲收在壁橱里的一个玉桃。
　　那年她不过十岁。有一天，家中只有她和父亲，老黄神秘地把窗纱拉上，接着，从壁柜里翻出了一个紫红色丝绒的小盒子。父亲打开盒子，盒子中又套了盒子，最后一个盒子中，露出了一个用白色真丝包着的物件。
　　父亲小心地打开真丝包布，露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桃。精致、鲜活，似乎散发出桃子的芳香，小东不由用小手轻轻抚摸着玉桃，问父亲，这是哪儿来的？
　　这是你爷爷传给我的，据说是明代宫里的物件，值老钱了。父亲说，是咱家的传家宝。爷爷去世之前，把这个玉桃交给了我，让我好好收藏，传给后人。
　　小东记得，父亲爱惜地把玩着那个玉桃，良久才收了起来，叮嘱小东，跟谁都不要提。
　　如今，小东想起了玉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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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特地早些下班，先去一家名餐厅买了一客蜜汁腊方，那是父亲最爱吃的，又在稻香村买了两斤酱牛肉，两瓶长城葡萄干红。
　　晚餐桌上，老黄津津有味地吃着蜜制火方，喝着葡萄酒，心满意足。吴老太见老伴吃得香，也很高兴。老太太想，小东没有什么钱，可还肯花钱买吃食孝顺老人，比起小西来强多了，小西只会从娘家打包。偶尔买些东西来，也都是些不像样的水果。
　　饭吃完小东收拾了厨房，来到客厅。她见父亲正看电视，母亲补着一件旧衣服，灯光下家中一片祥和。
　　说不说呢？小东犹豫着，不忍心打破这种温馨。可是她想了又想，决定，这事必须得说，这是救命的事呵！终于，她鼓了鼓劲儿，爸爸，咱家的玉桃还在吗？
　　老黄心中一机灵，扭脸儿望着女儿，说，原来，你惦记着玉桃呢！
　　小东说，爸，我为圆圆上学的事特地去五台山问抽了一签，是上上、又花钱给圆圆算了命，先生说，圆圆的命硬，以后怕有灾有难，只有出国读书，才能避开灾祸，而且未来能青云直上。这几个孙辈，哪个有圆圆这般的灵气呢？以后咱家要是出一个有出息的，怕也只有圆圆。我已下定决心送圆圆出国，只是手上钱还凑不够，要是把玉桃卖了，圆圆出国的事就板上钉钉了。
　　老黄说，玉桃是镇宅之宝，你爷爷不准我卖呀！
　　玉桃收着，什么用也没有。你老两口百年之后，儿女兴许还得为这个宝物打架，如果现在出手，神不知鬼不觉，还帮我办了一件大事，这不就是玉桃保佑了咱家吗？
　　净净学习可是比圆圆好得多呢，她都不要求出国。吴老太说
　　那孩子只是死读书，圆圆就不一样，她需要的是一个开放的环境，是国外学校那种鼓励创造性的快乐教育。小东说，
　　老黄艰难地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儿，我得好好想一想。
　　老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小东见父亲面色惨白，吓了一跳，赶紧也立起身来扶住老爷子，爸爸，要是实在舍不得，就算了。
　　老黄心乱如麻，他挥了挥手，你先回吧，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夜深了，吴老太早已沉沉入睡，老黄还是翻来覆去。他索性披了衣服，轻轻起了身。
　　他打开壁柜的门儿，摸摸索索地把翻了好一阵，才从一堆杂物下，捧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他把那盒子捧到了客厅宽大的书桌上，开了台灯，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把玉桃从盒中取了出来。在柔和的灯光下，玉桃是那么的洁白剔透，通体泛着一点若隐若无的碧色，尖上泛着一点点洇开了的红润。他早年听自己的爷爷说过，这桃是用一整块玉而的，利用了玉本身的颜色，所以非常值钱。传到爷爷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后来爷爷去世了，这桃子才传到了老黄父亲手上，黄老爹抽大烟卖光了田地和家产字画，可这个玉桃，却是没有舍得卖。
　　解放前夕，黄家几个儿子各自去了台湾和美国，只有在国内上大学的老黄时时回家照顾。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黄父得了重病。临去世时，把这玉桃交给了老黄父亲，老三，这玉桃是传家宝，你千万要保住它，以后万一兄弟几个有个难处，这玉桃大概可以派些用场。
　　老黄想，因为老伴手大，所以玉桃只是珍藏着，极少拿出来观赏。美轮美奂的玉桃，是我和祖宗的唯一联系。******那年，有一个月小东丢了全家的粮票，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全家饿得眼睛发绿，还穿着开档裤的老四，天天哭着要吃窝头喝玉米粥，把我的心都哭碎了，秀珍也饿得腿都肿了起来，可她怕丢人，挺着不去借粮票。老二天天哭着和小东吵，怪她害了全家，老三天天出门走遍大街小巷，去翻垃圾箱，捡烂菜帮子，拿回来煮了吞下去。
　　有一天，我下了决心，把玉桃拿了出来，准备去卖了救全家的命，可是走到了荣玉斋一个玉器行，一个面黄肌瘦的掌柜看了玉桃，说只值200块钱，我说多少添些，他说200还是看面子。我紧紧抱着玉桃，仔细算了算账，
200块钱，要是买高价粮，还不够全家吃一个礼拜，传家宝可就永远没啦。我把玉桃包起来，走出了店门。玉桃算是又留了下来。现在，难道玉桃真保不住啦？
　　他把玉桃好好地装回了盒子，又回到了卧室收起了玉桃，然后上了床，轻轻推醒了老伴，问，秀珍，玉桃给不给小东呢？
　　吴老太揉了揉眼睛，想起了玉桃的事，便说，给就给呗，好钢用在刀刃上。要是玉桃能换来圆圆的前程，换来小东的安生，又怎么不值？你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啦，别把身外之物看得那么重。哪天一蹬腿，玉桃不定落在谁的手里呢！玉桃既然在，现在就是派用场的时候。
　　老黄点点头，轻声对老伴说，你说得对，乘着咱们还明白，把玉桃派了用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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