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火
溪客愣了愣神，百川上神在妖界声望颇高，甚至一度超过赤焰帝君，六界关于他的传说不少，但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道侣。
然而，看晏海和掌柜说话的样子，显然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她奇怪地看了看晏海和掌柜，等常重等人下来，立即就招呼众人往传送阵的方向走。
掌柜在几人离开之后，第一次挂出了歇业整顿的提醒木牌。
正在擦桌子收拾碗筷的妖侍不解道：“可是小东家有什么不满？”
如今这酒楼，虽然还挂着惜川酒楼的牌子，但从管事到妖侍早就跟蛟族没有半点关联。在酒楼运营上唯一能说动掌柜进行变革的，只有晏海上仙。
妖侍的动作顿了顿，在酒楼做事最重要的素养就是察言观色。晏海上仙离开时的神情，虽然不算好，但绝不是冲着酒楼和掌柜来的。
掌柜好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兀自笑着，一边翻箱倒柜一边独自念叨：“放哪里了？那张图……我记得是带着的啊！”
柜子里的账册等物，凌乱地撒了一地。
半晌，掌柜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放在老宅没有带过来。得赶紧回去一趟，可别被硕鼠给啃了才好！”
说着，没有看妖侍一眼，他匆匆出了门。
妖侍摇了摇头，又不是人间界的凡人纸，还能被硕鼠给啃了？那老宅可不近，在妖都呢，此去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
他满头雾水，想了想，拿出名符与同事吐槽起掌柜的反常来。
好几个时辰后，才接到对方的回信。
他正想说对方几句，那边很快又传来了一个字：忙。
偷空传讯的妖侍着实是忙的，他看了看从传送阵中出来的溪客和晏海等人，恭敬地迎了上去：“崇吾山被火烧了。”
溪客皱了皱鼻子，焦炭的味道极浓，刺激得喉咙有些干涩。她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乌蒙，烟尘还没散尽。
“什么时候起火的？”晏海面色凝重。
妖侍道：“三天前，今日早晨才扑灭。”
他一点点细述，原来昨日一下传送阵就被铺天盖地的浓烟惊到，等他对照着重霄给出的地址去寻找知命上仙时，只见那宅子大门打开，内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宅子附近的街巷寻了许久，才见到有一户关门的。敲门问了那妖仙，这才知道比翼鸟族的族地崇吾山被烧了，住在妖城的比翼鸟妖尽数往崇吾山去了。
他紧赶慢赶转道去崇吾山，见到的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就是漫天哀鸣的比翼鸟妖。
想也知道，鸟妖中除朱雀凤凰金乌这些擅火种族外，大多畏惧火焰。
崇吾山起火后，比翼鸟族所有妖仙直接化作真身，飞在天空之上。数量不少，又一个个把翅膀张开，看起来遮天蔽日，压根就分不出谁是谁。
不等他找出知命上仙，就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妖仙叫去，一起施法扑灭崇吾山的大火。
他心有余悸地说完自己的经历和见闻，众人一阵沉默。
崇吾山和崇吾妖城的关系，对于比翼鸟妖一族来说，类似于凡人常说的老家与第二故乡。
老家遭灾，没有谁能做到视而不见。
更何况，并非所有比翼鸟妖都生活在崇吾妖城。
溪客面色冷沉，想到白简传讯的后半段内容，目中有无法掩饰的杀气。
晏海看了看她，正想说些什么，重霄突然举起自己的名符：“知命上仙给我回信了，让我们在崇吾妖城等他。”
妖侍跟着道：“应该是扑救结束了，我过来的时候看见知命上仙在帮忙安置受伤的族人。我先带你们去他府上吧。”
众人点头，跟在妖侍的身后。
知命上仙没有让众人久等，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一身狼狈，不仅衣服上、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全是黑灰和干涸的血迹，就连头发都被烧掉了大半，束发的玉带松松垮垮，似乎随时都要摔下来。
见众人看着他头顶不放，他自嘲地笑了笑，干脆把形同虚设的玉带取了下来。
这一举动，头顶更加现形，只见除了外边有一圈长发，从正中间往外，尽是短短的头发茬，就跟春天地里刚长出来的嫩芽一般，不仅短，而且呈现出焦枯的卷。这情形，说是火灾现场都不过分。
但他并未急着打理，反而歉意地对重霄道：“很抱歉，引荐的事情，可能要推迟了。”
比翼鸟族的翎羽之所以是世间难得之物，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制造此物的条件限制极为严苛——必得道侣双方都是神君以上修为者，两人通力配合，神力交融，浇注在翎羽之上，经本命真火灼烧，使得翎羽融化之后再度塑形，才能得到有特殊作用的翎羽。
不提比翼鸟族对火焰本能的畏惧，只有修为晋升神君之后才能克服掉。
单就这次崇吾山的大火，就足够让很多本来已经克服自身弱点的比翼鸟妖重新产生畏惧。
这样的时候，再提翎羽，无异于火上浇油。
重霄有些失望，又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点头道：“无妨。”
知命上仙松了一口气。
溪客看了看常重，等他将众人叫走，这才问知命上仙道：“可查出来起火缘由？”
常理来说，扑救之后就是追查起火原因。这个过程虽然在扑救之后，但以仙人的本事，要查出原因并不难。
谁料，知命上仙满脸晦涩的摇头。
“没有查出来？”
知命上仙脸色更差：“是族中育婴堂的守夜人打瞌睡，将烛台碰倒，点燃案桌所致。”
这才是最难堪的，不是仇敌潜入放火，也不是小孩胡闹。
溪客愣了愣：“能否带我去见一见守夜人？”
“他被执行家法，见不到了。”知命上仙摇了摇头，见溪客似有不解，补充道：“被禁锢修为关押在族中禁地，十万年之后方才允许出来。”
溪客心中的怪异之感更甚，比翼鸟妖族这一次的损失，不仅仅是族地被烧，还包括年幼一辈尽皆葬身火海。
年幼一辈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种族的希望。
因为过失让年幼一辈死伤殆尽，在任何一个种族都是大罪。闯祸的守夜人被执行家法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这样的大事，处理起来从头到尾就三天时间，是不是太快太草率了？
鸟族的守夜人，就她游历妖界所知，无不是族中精挑细选之人。这些人不仅做事细致，谨守规矩，而且从小就被教导要远离火烛。
溪客就曾见过一个鸟族的守夜人，在家族遭到外敌入侵的时候，第一反应竟不是前去支援，而是把身边的所有火源灭掉。
这种妖仙，远离火烛是他们的本能，哪怕是睡觉，也肯定要先灭了火源。
尤其是在育婴堂这等重地，不仅守夜人是优中选优的，数量上绝不止于一人，而且本来就会有可触发的自动灭火装置。
就算有一人失误，也完全有可能及时应对。除非所有安排，都奇迹般的统统失灵。
可是比翼鸟族这一次死掉的幼妖，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百个。
就算所有守夜人都睡着了，就算灭火装置失效，还有几百个幼妖。
这些幼妖从刚出生到五千岁不等，只要其中有一个发出警示的声音，都不可能全军覆没。
溪客疑惑重重，没由来地想起白简在后来传信中提到的比翼鸟族年幼死灵的情况。
这种年幼的死灵，因为神魂初生不久，记忆会有混沌，但无论如何，他们的记忆中都应该有生前最后一刻的情景。
然而，孽镜台的前世再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无一例外全部空白。
按照以往经验，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死的时候意识不清，要么是他们全部死在睡梦之中。
一个幼妖有可能睡得人事不知，几百个幼妖同时睡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他的守夜人呢？”溪客问道。
在排除后一种可能的情况下，再来印证是不是前一种可能，见一见其他守夜人是最快捷的办法。
然而，知命上仙仍是摇头。
这一次，他顿了许久，方才叹道：“三天前，祖祠出了状况，不知为何突然地基不稳，能脱身的族人都被召去祖祠帮忙了。”
正因为这样，才有犯了过失的守夜人被关押而非直接被斩杀的处理结果。
溪客愣了愣，在心底琢磨着‘祖祠’这个地方。
晏海问道：“被烧掉的，除了育婴堂，还有哪里？”
滚滚浓烟三日方止，比翼鸟族受损的，不可能只育婴堂一处。
知命上仙长叹一声，表情比说起育婴堂要稍微松快一些：“还有育婴堂北边那一块。幸好火势是往那个方向去的，烧掉的大多是族中先人的旧居，受损的族人不算太多。否则……”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设想如果火势往其他方向蔓延，结果会如何。
溪客一怔，心中没由来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花翎仙子的旧居，可是就在这次被烧的范围内？”
知命上仙点头：“上神也知道花翎前辈？”
溪客心道果然如此，叹息一声：“我这次来崇吾山，正是想了解花翎仙子的旧事。”
等她将花翎仙子和六娘之间的联系说清楚，重点讲了花翎前九世的不得善终，知命上仙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凉了下来：“不瞒上神，花翎前辈是我的亲姑姑。当年从族中知道她陨落的消息之后，我和父亲就有过怀疑，特地去她生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打听过，但……”
知命上仙说着说着就凝噎了下来。
族人和族人也是有区别的，花翎虽然出身比翼鸟妖一族，但并非上代族长的直系血脉，而是比翼鸟妖族中一位长老的血脉。
比翼鸟妖一族的传承，只有族长一脉才算正统，其他均为旁支。
以旁支代主脉正统，因为挤占主脉的修炼资源，不仅会引来主脉的不满和打压，而且会让其他支脉蠢蠢欲动，恨不得将崛起中的这脉重新拉下泥潭。
奈何花翎实在出色，得到了太上长老们的共同推举，这才压下了众多不服的声音。
知命上仙双眼赤红，仿佛又看到了一块块碎烂如泥的血肉。
“我带你们去姑姑的墓地。”他哽咽道，“姑姑是枉死，不入祖坟。”
溪客默然，未曾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家族争端在其中。
比翼鸟妖一族这一代的族长，仍是上代族长之后，虽然守住了这个位置，但当年尴尬的处境想来犹在心上。与花翎仙子有关的东西想来清理得差不多了，这一次的旧居被烧，也不知道是顺势而为，而是真的无暇顾及。
晏海摸了摸袖子里的令牌，重新又放了回去。
知命上仙一刻也等不得，擦了擦眼睛，立时就带着他们往崇吾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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