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太不识趣
宴厅的气氛有些低迷。
在火凰被燃成灰烬的那一刻，仙后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轻松。
众仙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
是有多恨，才能对当年情同姐妹的妖仙之死，露出如此神情？
“上神……”白简担忧地看了眼溪客，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紫宸仙宫简直就是火葬场一样的存在。有如此背信弃义的仙帝，加上工于心计的仙后，清河太子绝非什么好的选择。
溪客摇了摇头，看向宴厅之中。
只见凤阳天妃赴死之后，仙界一方已经乱成一团。
重霄仙君跪在那堆灰烬面前，颤抖地捧起仅剩的一点骨灰，在申斐的帮助下，装入一枚崭新的储物袋。
少东家死命地拉着晏海，不让他上前去质问笑得越来越开心的仙后。
双成仙子彻底傻眼，用不可名状的眼神看向仙后。
而紫宸仙帝，这位高高在上的仙界帝君，面色中透出死气沉沉一样的灰白。
“排查得如何？”溪客压低声音道。
白简敛神：“上神所料不错，确实有人在轮回台和孽镜台这两处动了手脚。六殿已经带仙官在附近埋伏了下来，一旦发现有异动，就先发制人。”
溪客点头：“进去吧！”
凤阳天妃陨落后，生辰宴实际已经接近尾声。那幕后之人就算要动手，也该是趁着这段场面混乱的时候。而她是这场生辰宴的发起人，这个时候由她出面，是最恰当的。
白简跟在他的身后，按照商量好的办法，装作正在跟她商讨事情。
他随意地看了看宴厅，好似才想起这是生辰宴，立马停下来道：“上神既然已经掌握了线索，不如等元引上仙生辰宴后再做处置？”
溪客淡道：“可。”
她向四周拱了拱手：“抱歉，本座来迟了！”
众宾客回过神来，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认出来她是谁，忍不住与近旁的其他神仙窃窃私语，不时还用同情的眼神看一看晏海。
堂堂仙界太子，这一遭赴宴也是鸡飞狗跳。先是眼见父亲被人下毒，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被人告知生母之死是姨母所为这样的辛秘。
这会儿，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大张旗鼓替另一个男仙庆生辰。
众宾客忍不住摇了摇头，没人认为这是一场戏，毕竟在人伤疤上戳刀这事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那赤焰少君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揽着女子的手指在那娇柔的肩膀上弹了弹，对着元引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传闻元引上仙是寒冰狱主的心头宝，如今竟然迟了赴宴，不知可准备了什么礼物赔罪呢？”
被他这么一问，众宾客大多目露好奇之色，唯独仙界一方赴宴的仙人面色不虞。
元引踌躇又期待地看向她。
溪客笑了笑：“这是自然。”
元引微愣，满目惊喜：“真的？”他以为能给他准备生辰宴已是费了很多心思，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准备了礼物。这一刻，元引的心跳得很快，面色如绚丽的晚霞。
溪客点了点头，心底微微歉疚：“你不是一直想去寒冰狱看看吗？以前你年岁小，我担心吓到你。不过现在你已经大了，也没了这些顾忌。这次，我便赠你一枚十八地狱的准入令牌。你日后随时都能进去。”
一枚幽蓝色的令牌飞向元引。
元引一愣：“谢谢，我很喜欢！”
他从未想过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令牌落在他的掌心，幽蓝色的光泽映在他素白的掌心上，看起来特别动人心魄。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众宾客目露震撼，第一次坐在对主位上的元引露出慎重之色。
传说十八地狱的管制比孽镜台和轮回台还要严格，不仅无关人等进不去，就连熟悉地形的受刑恶鬼想要越狱都不能。尤其是最近这几万年，十八地狱的严入严出，更是使得恶鬼绝迹六界。
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寒冰狱主随手便给了一个上仙。她甚至都没问在场的酆都大帝一声。
这份显然易见的偏宠，真是明目张胆又嚣张啊！
众宾客忍不住隐晦地打量晏海一眼，这位太子殿下，会如何应对？
众宾客等待着，就连少东家都忍不住戳了戳晏海的手臂：“不过就是个随手捡回来的上仙，她寒冰狱主凭什么让咱们丢这个脸？殿下，你说要怎么做，我立刻就去叫人，咱们把这场子给找回来。”
少东家蠢蠢欲动，仙界一方不少神仙都脸色难看至极。
是啊！她凭什么？
然而，不等仙界众仙反应，赤焰少君突然高举双手，击起掌来。
“狱主好魄力！”他开怀大笑。
仙界众仙被激怒，一名仙人跳将出来，一掌朝着溪客拍去。
含怒而来的袭击，法力算不上凝练，但宴厅桌几上摆放的美酒佳肴大办被掀翻。
碎裂声满耳，掌风如刃直扑溪客的面前，她冷哼一声，反手就是一掌。顷刻之间，出手的仙人被打退，捂着胸口吐了好几口血。
“寒冰狱主，你是欺我们仙界无人吗？”双成仙子脸上大怒，回头扫视仙界来客，“今日当着众道友的面，我双成在此立誓！一定死战不退，替殿下讨个公道！”
“要战就一起战！”
“算我一个！”
“老道也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
几乎顷刻之间，仙界的仙人们便群情激愤，就连少东家都挽起了袖子，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众仙的目光全都汇聚向晏海，然而，不等他说什么，一股极难闻的灰雾从宴厅的门窗各处涌了进来。
“这是什么？”
“寒冰狱主，你敢坑我们！”
……
众宾客被这气味侵扰，瞬间体内的法力跟着凝滞。
高高在上，出手就能移山填海的神仙，在这一刻变成了待宰的羔羊。这滋味自然极不好受。众仙何曾遇到过这种状况，毫不犹豫就将矛头对准了溪客。
赤焰少君大笑数声，放开怀中女子：“各位道友，你们这次可就错怪人了。这灰雾可不是寒冰狱主的手笔。”
众仙回头，呲牙裂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没事？”
赤焰少君扬了扬眉，走到众仙中间，不是拉一下这个的胡子，就是扯一下那个的发冠，几乎将所有人都扯得披头散发。
直到所有的仙人都被他骚扰过一遍，这才看戏似的说道：“我什么意思？这还不明显吗？”
众仙不解地看着他，心里又有难以言说的侥幸之色。这里是冥界，他一个妖界的少君，怎么可能？
众仙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
然而，让他们龇牙裂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走到仙界一方，对着妆容精致的怜心拱了拱手：“还要多谢仙后大义，没有你的那碗仙草玉露羹，我们的计划还没办法如此顺利。”说着，他慢慢踱步走向紫宸仙帝，“帝君，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身体内的神力不受控制，五脏六腑就跟在岩浆一样滚烫？”
他详细地描绘着某些感受，直到紫宸仙帝面色铁青，方才大笑着俯下身去，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感受不到这些痛苦了。”
众仙虽然被临时封住了法力，但耳力并未减弱。见他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出让人百骸深寒的话，无不觉得背齿生冷。
紫宸仙帝深恨地看着仙后：“果真是你！”
怜心拼命摇头，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我，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紫宸，你信我！他说……只要能让你喝下去，就能……就能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你看看我，我跟姐姐真的长得很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姐姐的替代品。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仙后的语气，从求饶到歇斯底里。
溪客忍不住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不，也许她意识到了，她只是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溪客暗自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紫宸仙帝那边。只见他闭了闭眼，长长深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骂道：“蠢货！”
仙后如遭雷劈。
赤焰少君大笑一声：“紫宸仙帝怕是骂错了。仙后怎么会是蠢货呢？云华仙城的风吟仙圃，还是仙后替我们遮掩的呢。还有那仙圃后的潜渊碎片，仙后也没少出力。她让我们回报的，可是最上乘的欲丹，只要连续服用十枚，就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为了不引起注意，仙后可是给你送了整整十年的仙草玉露羹，才将十枚欲丹喂完。你说，她怎么会是蠢货呢？”
赤焰少君毫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引来什么后果，也根本不替仙后遮掩。
这一席话说完，不仅如愿看见紫宸仙帝的脸色越来越差，就连被他称作同盟的仙后都面色惨白。
“完了！”怜心的脑海一片空白，不敢看紫宸仙帝一眼。她谋划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姐姐下手，最后，却迎来了这么一个结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委顿坐在地上。
众仙没有看她一眼，只紧紧盯着赤焰少君。
他似乎仍旧意犹未尽，却转身邀功似的对赤焰帝君道：“父君，我没得说错吧？”
到了这份上，就算是最迟钝的神仙，也知道这场变故是由谁引起的。
赤焰帝君面色沉沉，见身旁的彩翼神君一副即将晕倒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训斥道：“还在那说什么废话？没看见你母亲难受吗？”
赤焰少君明显地愣了一下，低眉垂眼地走回妖界一方，扶着彩翼神君的手臂。
宴厅外，有厮杀声远远传来。
溪客看了看白简，得到肯定的一个点头，不由得放下心来。
虽然赤焰帝君是有备而来，但冥界并非全然没做准备。
大概是觉得稳操胜券，赤焰帝君终于从座位上走了下来，走到溪客的面前。
“我现在是该叫你寒冰狱主，还是薰华上仙呢？”他面色平静道，好似不知道这一句称呼会引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溪客同样面色平静：“我本名溪客。”
赤焰帝君笑了笑，笑容极温雅：“也对，溪客上神。你们冥界的神仙，从来都是不念过往的，前世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百川上神是否愿意让这一切过去。”他好似在闲话家常，意有所指地看着晏海的方向。
见他如遭雷劈，不由得心情大好：“怎么？清河太子殿下还没有觉醒前世记忆吗？真的可惜了……”
说到“可惜”时，他满脸遗憾。众仙却面色复杂，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惊天大秘。清河太子的前世，竟然是十万年前的百川上神！
紫宸仙帝叹息一声，转过头去，显然是早有猜测。
仙后怜心更是瞬间面如金纸，对云锦上神，她尚且敢使手段。但对百川上神，她只剩满心的畏惧，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赤焰帝君兴味地看完众仙的反应，等了好一阵，见无人跳将出来，不由得无趣地转身，再次将目标对准溪客：“你们冥界既然不念过往，前尘为空，为什么要守护轮回秩序呢？让鬼魂自由自在，不好吗？”
这一刻，酆都大帝都被他视之无物。
“不好。”溪客斩钉截铁道，“轮回有序，才能维护六界生灵的安宁平和。”
赤焰帝君一顿，仿佛忘记了先前的称呼：“薰华上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这份自以为是的正义吗？”
溪客淡道：“知道。”
赤焰帝君眸色冰寒：“不，你不知道。凤芫有一件事说错了，当年，告诉云锦上神可用草木之心为百川上神祛毒的人是我。”
说完，见溪客面色平静，他不由得心底恼怒。
沉默一阵，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当年，我是真的感激过你。是你在我遍寻六界而不得的时候，带她回来妖界的。见到她的那刻，我甚至想过要怎么回报你才好。是助你一臂之力晋升神君，还是帮你顺利与百川上神结为道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将她带回去之后，还撺掇百川上神来抢人。薰华上仙，你知道吗？你这个人，实在太不识趣了！”
溪客一阵沉默。她的选择从未改变，当年如是，今世亦然。
赤焰帝君似乎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嘲讽道：“我和她两情相悦，十世的感情，你不该仗着朋友的名义插手的。”
众仙面面相觑，看了看溪客，又看了看彩翼神君。
赤焰帝君说的“她”，到底是谁呢？
溪客长叹一声：“花翎是我的挚友。就算时光重来，我依然会选择保护她。”
“是啊！朋友！”赤焰帝君跟着一叹，仿佛陷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所以，你才必须死。你不死，她怎么会明白我的情呢？”
溪客摇头：“你不爱她，她也不想再爱你。就算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无法掩饰你们并不相爱的事实。赤焰帝君，你此生追寻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妄念罢了！”
赤焰帝君大怒：“你懂什么？你的本体不过是一株草，你懂什么是爱吗？她若不爱我，怎么会把甜的梨汤留给我，自己去吃那又酸又饿人的酸枣？她若不爱我，怎会日日等着我回去？她若不爱我，怎会惦记着让后来的人给我煮梨汤？”
“我当年之所以回妖界举办双修大典，是为了顺利继承族长之位。回来前，我什么都替她谋划好了，只要安顿好族中的一切，我就带她回妖界，如珍似玉地待她好，予她漫长的生命。我怎会不爱她？是她误会了我！”
赤焰帝君面若痴狂，好似想起了漫长岁月之前的临河郡。
那时，他还是突逢厄难的赤焰灵狐族上仙，前半生顺风顺水，受尽他人追捧。他也曾以为，这一世的道路便是那般，顺着父母的期待娶妻生子，继承族长之位，将赤焰狐族的名声发扬光大。
这些认知刻在他的识海之中，渐渐成为本能，他也一直把这些当作自己毕生的目标。直到，他遇见了那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
她待她很好，会担心他吃不饱，会担心他身上的伤，会偷偷趁着月色给他缝补衣服。她会告诉他，不受伤比打到猎物重要。她笑得很温柔，她一点也不世俗，从来不与他说要出人头地这样的俗话。
哪怕看到邻居书生赴考高中，锦衣还乡，她也从来没有过只言片语的羡慕。
她爱他，是希望他平安健康的爱。
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哪怕她的寿命不到他的尾数之多，哪怕她什么法术也不会，哪怕她见到老鼠都会惊得尖叫。
但她，还是就那样闯进了他的心底。
他生出了与她长相厮守的妄念，可他不知道，温温柔柔的她，竟然有那样决绝的时候。
哪怕他寻了她九世，都未能等到她的那句“愿意”。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赤焰帝君，看向溪客时的眼眸，如同看世界上最卑微的蝼蚁。
“你不会懂的。我已经找到了她，只要把轮回秩序毁了，就谁也夺不走她了。”赤焰帝君畅快大笑，双眼中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他看着宴厅之外激战的阴云，面色越发温柔：“六娘，这一世，谁也休想分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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