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没有风，刑部衙门上空的雪静悄悄地下。
牢房外，伏苓染背靠墙壁静默站着。白色的兜帽盖住她的眼帘，大氅将她与外界的冰天雪地隔绝。
牢房内，什锦殇衣衫褴褛，侧身无声地卧倒在草堆上，不知是否听到伏苓染传音入密的调侃声。
从刑部的人离开后开始，周遭就寂静非常，除了其他囚犯偶尔传来的一两句哀嚎，以及四周寒风的呼啸声便再无其他。
没有得到回应也在伏苓染预料之内，她抬眼，能看到的就是牢房内的烛光透过上方窗口延伸出来，忽明忽暗。
伏苓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继而她逐渐正色，笑颜一收，捻起一小团雪朝牢房通风口内丢去。
小雪团不偏不倚，紧挨着什锦殇脸颊落到草堆上。小雪团一触草堆即散，在什锦殇脸颊旁摊做一小团，些许飞溅出来的雪弹到什锦殇脸上。
什锦殇依旧没什么反应，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什锦殇，虽对你的事情好奇，但我绝不会干涉，我来找你是因为另一件事。”伏苓染立在墙边，低着头传音入密，声音轻缓。
“索命阁有问题你我都知道，大长老安排人进东迎学院，其实是为了得到开学后测试的那份奖励——绛霜花。”
“东迎学院、剑宗、药宗还有青鸾殿等，这几个索命阁安排了人进去的势力，它们精英比试选拔赛的奖励据说都有一样是药草或者丹药……你不想知道它们合在一起会有什么作用？”
她在风雪中站到天黑，除了要对剧情改变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另外一件事就是告诉什锦殇她的发现。
“东迎学院的绛霜花，剑宗药宗的蒂扶子，还有青鸾殿的十味丹……什公子听出什么特殊的没？”说道这，伏苓染的神色微凝，语气却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瞧不出是何种情绪。
“或许单是讲十味丹听不出什么，可如果他们要的是十味丹里的蒂扶子呢？绛霜花、蒂扶子还有变异幽魂草，这些可都是粉碎灵兽魂魄，提取魂力会用上的药草……”
伏苓染没有接着讲下去，只待什锦殇的反应。
不出所料，她最后一句话刚落下，草堆上一直没有声息的什锦殇蓦地睁开双眼。身体未动，在昏暗阴影下睁着的那双眼睛犀利有神，凌厉肃杀。
不安全之地什锦殇不会让自己陷入昏迷，他很清晰地听到了伏苓染传音入密的声音，但是他一开始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这应该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渡劫方法了，他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打断或破坏，谁都不行。
但是……
“粉碎灵兽魂魄”几字还在什锦殇的脑海里回荡，不稳的气息很清楚地告诉他他的不愉与气愤，与伤害夜笙相关的事全都会引起他的心绪浮动。
伏苓染精神力在牢房内游走，什锦殇的这点动静她自然不会忽略。
什锦殇灵力、精神力都没有踪迹，她本就没打算打什么哑迷，等什锦殇有了反应就接着继续说，没曾想什锦殇的声音突然出现：
“有何根据？”
一片寂静中，这一声很突兀。
伏苓染有些讶异，第一时间警惕地放出精神力关注大牢内驻守侍卫们的反应。
什锦殇传音入密的精神力波动竟没有引起大牢驻守侍卫的反应？他的精神力全部恢复了？
这样的疑惑只是让伏苓染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根据，是指知道各个宗门测试奖励的根据，还是这些药材会炼化灵兽魂魄的根据。”
她边说着，外放的精神力渗透在什锦殇周身。她原本想速战速决的，但什锦殇身体的情况不免又引起她的注意。
她没有掩饰她的意图，放出的精神力在什锦殇周身缠绕流转，紧接着试探性地探出一缕精神力触碰什锦殇的手指。
只见什锦殇不咸不淡地略微瞥了手指一眼，不做出任何抵抗。
得到默许，伏苓染便光明正大地在什锦殇的感知下让精神力在什锦殇周身游走，丝毫不掩饰她对什锦殇身体变化的好奇。
什锦殇的变化牵扯书中世界，她是定然要了解的，不过这些毕竟是什锦殇的个人隐私，他愿意让她探知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的是，她里里外外将什锦殇探了个遍，看到的都是遍体鳞伤，而周身毫无灵力波动的什锦殇。
什锦殇很有耐心，他任由她的精神力在他周身游走，他则回应她刚刚的话：
“在下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几种药材合在一起竟能达到炼化灵兽魂魄的效果？”
什锦殇睁眼躺地上，伏苓染闲适地靠在墙壁上，表面上看两人都双唇未动，无声地站着，实际则两人暗地试探了两三个来回了。
什锦殇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炼化神兽魂魄的阵法是她灵魂被困在空间那几个月，在空间书籍里看到的。上面能试的方子她全都试过了，方子很有效，也有许多是她来灵界之后未曾在其他书上看到的。
什锦殇自小便被誉为天才，无论是灵力修炼还是药材丹药典籍他都习得不少，连他都没听过，那这个方子确实很偏了。
“在一本古籍上看来的，这些药材还只是其中几种。”她边说着边从空间拿出那本古籍，翻到对应的页数抛给什锦殇。
牢房高处预留的窗口十分窄小，但抛一本书进去还是可以的。
伏苓染一整套动作十分轻巧，什锦殇的反应也很敏捷，他稳当接住古籍，没让它落到地上发出任何声音。
微弱的烛光摇曳，依旧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阵牢房内都是一片静谧，伏苓染精神力能看到的就是什锦殇紧盯着古籍，面容冷凝。
“这么偏的方子我还没亲眼见过，也是没有实践的机会，信不信由你。”伏苓染背贴着墙声音轻缓。
她又等了一阵，这才等来什锦殇合上古籍，同样从窗口抛出还给她。
虽然什锦殇没有言语，但是她知道，什锦殇相信了。
她接着道：“说起来我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后来我去了灵力测试场一趟，他们盗用大量的灵晶石以及他们以往的举动，都证实了他们正在制作炼化神兽魂魄的大阵。”
“炼化一只灵兽的魂魄可用不上这么多变异幽魂草，再怎么说索命阁也是个大势力，怎么可能没有蒂扶子、绛霜花这些药材。而夜笙不同，它是神兽，如果要炼化它的魂魄必然是要经历许多步骤，消耗许多药材……”
十年前索命阁伏击什锦殇，他们追杀她时对日笙的窥探，还有索命阁盗用东迎国灵力这件事，无不与炼化神兽这件事相关。
若神兽意志顽强，那单是削弱神兽的意志可能都要折磨上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什锦殇晚一天找到夜笙，便意味着它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多忍受一天折磨。
伏苓染能想到这些，什锦殇自然也能想到，他随意搭在草堆上的双手不自觉收紧，流出的鲜红血液完全掩饰不住指节的苍白。
“多谢告知。”什锦殇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而他的言语谈吐仍是听不出什么错，算得上温和有礼。
“我不知道灵晶矿被炸一事你和索命阁之间分别扮演什么角色，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完自己的事……”
伏苓染直起身子离开墙壁：“如果开春去西池国一事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她不想这件事影响到他们去西池国，她相信什锦殇同样不想，也同样不会。
狡猾、惜命如什锦殇，他敢弄出这样的乱子必然留有后手，只是炸灵晶矿这一罪名实在太重了。
如果证明不了他的清白，那除了逃狱，她想不出什锦殇还有什么开脱的办法。
什锦殇轻笑一声，勾起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以后你别觉着我是个麻烦就好。”
很正常的一句客气话，由什锦殇说出来却有些阴森森的，一种即将被人算计的预感尤为强烈。
呵，即便她不说什锦殇也不会跟她客气。
伏苓染倒是不怎么在意，她轻笑。
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与什锦殇合作后不过是两个麻烦凑一起，索命阁的人更不会因为她撇下什锦殇就放过她。
“自然不会麻烦。”还省得她找理由就近观察什锦殇呢，怎会麻烦？
他们明白对方都有试探和隐瞒，不过是都不计较，各取所需罢了。相比这些，能达到她的最终目的就好。
话已说完，伏苓染不再停留，她轻抚去大氅上没来得及被灵力驱散的雪，紧接着无声无息地离开刑部大牢。
在伏苓染走后，什锦殇无视满身的伤痕，直起身盘腿坐在草席上。
他的姿势与修炼的姿势别无二致，却始终不见灵力在他周身流转。什锦殇不见颓势，仍心无旁骛地闭目催动丹田。
过了许久，一层浑厚灵力突然附着在什锦殇的筋脉，他的灵力毫无预兆地全部回归。
突然满值回归的灵力没有丝毫不适应，回归的一瞬间便步入正轨在筋脉游走，而更多的灵力则储存在丹田。
这里发生的一切被什锦殇提早放出的精神力笼罩，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睁眼，抬手凝出灵力看灵力的浑厚程度。
间隔的时间变长了，不知道这次又能维持多久……
什锦殇暗暗道。
手握拳，凝出的灵力瞬间被他收回。
在腰间白色玉佩的遮掩下，他的灵力被隐藏个透彻，旁人看来他俨然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宁国公府。
伏苓染踏进府邸院落，看到正厅处亮着昏黄的灯有些意外。
她稍一偏头便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正厅门口修炼，等级初阶一星，隐隐有升星的迹象。
是小阿朝。
小阿朝似有所觉，他睁眼看到望着他的她，眼底有些欣喜。他立即收起灵力，小跑着朝她跑来。
这时，路过的仆妇见到伏苓染俯身行礼，接着解释道：“宋小公子知晓东迎学院放假，从昨日便开始在正厅修炼了，只盼着能第一时间见到郡主。”
仆妇话音落下，小阿朝也来到了她的跟前。他轻轻拽住她的大氅，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染姐姐！”
伏苓染伸手敛去小阿朝头顶沾的雪花，“怎么不在屋子里等我，现在天冷。”
“阿朝想早点见到染姐姐，而且阿朝现在能修炼了，点点冷不怕。”小阿朝微微垫脚也只到她的大腿，小孩子带点糯的声音让伏苓染觉得心底微暖。
“说谎。”伏苓染淡笑着轻刮小阿朝冻得微红的鼻尖。
灵力初阶一星能抵挡的寒冷微弱，又怎么可能不冷？
伏苓染拉着小阿朝往屋里走，边走着边说道：“抱歉，姐姐没想到你会在外面等我，今天晚回来也没有让人告诉你。”
她和日笙一人一兽待惯了，被追杀的日子也是四海为家，哪里合适便在哪里待上一段时间，对旁人难免淡漠了些。
原本想着国公府里的人和她牵扯不深，唯一与原主有血缘关系的宁国公还一直闭关，觉得没有必要便没打算告知府里她何时回来。
不曾想，这仅见过两面的阿朝待她亲切，还不顾寒冷待在外面等她回来。
“姐姐不必和阿朝道歉，是阿朝自己想等姐姐的，”小阿朝根本也没纠结这个，很快转移话题，“染姐姐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不过我打算再吃点。”她在外经常没有时间弄吃的，所以空间里备了不少吃食，在刑部衙门蹲守那会她便简单地吃了些东西。
一旁的仆妇适时应道：“曾大人和宋小公子吩咐过厨房准备郡主的晚膳，老奴现在让人热了给郡主送来。”
伏苓染：“嗯，准备了多少都拿过来吧。”
她吃一部分，其他吃不完的可以放空间里。
这段时间她还得吩咐厨房多准备些吃食放空间，找回来的府里旧人忠心，厨子手艺也相当不错，倒是节省了她自己准备吃食的时间。
干粮、高低等级的武器和丹药等她都有充足储备，等府里的热食也准备好，那她就只需好好修炼恢复原本灵力等级，然后等着年后的精英赛选拔比试即可。
伏苓染拉着小阿朝和她一起又吃了点东西，紧接着送小阿朝回他的住处。
她回来没见到曾陵，问过阿朝才知道，曾陵前两天突然摸到了突破的门槛，这几日在后山闭关修炼，宁国公闭关的地方他派了其他人去守着。
夜半时分。
修炼过一轮的伏苓染瘫在床上，回忆起白天见到的灵力测试场里的情景，她不由得感叹：
“唉，没想到今日才大致了解索命阁的意图，真是好大一步棋啊！”
单个的疑点可能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当这么多疑点串连在一起便有迹可循了。
今日见到索命阁的人大量收集灵晶，她脑海里那些大致的猜测陡然清晰，结合书中给的信息，以及记录炼化灵兽魂魄的古籍秘法，索命阁的目的昭然若揭。
掠夺夜笙魂魄，收集变异幽魂草，他们派人潜入其他势力收集绛霜花、蒂扶子。还有此次掠夺东迎国的灵晶矿，这些全部都是为了炼化强大的神兽做准备。
不能百分百确定炼化的神兽魂魄就是夜笙，但结合当年埋伏什锦殇那群人和索命阁的牵连，也有很大的可能炼化的就是夜笙。
之前什锦殇说过，他在调查索命阁，但他无论是追踪索命阁的人还是潜入索命阁总部和暗地的个个分部，根本没有丝毫线索。
他之前也发现了索命阁在收集变异幽魂草，但他们掩藏的很好，变异幽魂草收进空间之后就没有之后了，好似只是普通的囤灵药。
只可惜，他们并不清楚索命阁收集的进度怎么样了，还差哪些没收集够……
伏苓染任由自己思绪发散，带着困意闭上双眼。
一处灵力浓郁的隐蔽山涧。
湖光山色，花团锦簇，飞禽走兽的清脆鸣叫声动听悦耳。
湖水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湖底下的一座地宫映入眼帘。
地宫的其他地方都很模糊，只有两间相连的隔间看得清楚，它们的面积加起来大约有百来平方米。
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个隔间只有一张床、两个坐垫和一张桌子；另一个隔间则几乎全被水蓝色的水幕笼罩，温和强大的阵法毫不停歇地运转。
处于阵法中，外面的景象看得极不真切，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两道身影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来。
“染儿这段时间的情况很稳定，照这样下去我们再过不久就能带她回族里了。”一道女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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