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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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过半，周晰奔波于医院和警局之中。在这期间，她零星地从警方问话里得到的信息，比她此前所猜测的，更难以接受。
她以为，被警方带走的父亲只是因矛盾才对王施文动了杀心。即便是生母杨蕾的死，她也只敢往本是外人的王施文和谢卫身上扯关系，从未真正怀疑过他。
“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如果找到什么，或者记起什么了，马上联系我的电话。你爸这可是涉嫌买凶故意杀人，希望你配合……”
周晰想到这，紧紧地捂住了脸。良久抬起头来，对面坐着的心理医生在她的视线中不断模糊，白色医护服与温热的泪水浸染杂糅到一起。
自从警方破门而入之后，她作为家属被请入警局接受调查。警方从她口中得到了更多陈年旧案的线索，比如谢卫确实恍若无人地进入过她家；又或者谢卫与王施文曾在她家发生过激烈争吵甚至发生暴力；以及……周晰她亲眼目睹过谢卫、王施文与杨蕾的碰面。
但也就在这过程中，警方老褚同样发现，周晰所说的内容极易颠覆，要么人物有出入，要么地点不一样。
依照警方办案经验，这类采信度不高。而老褚担心是她压力太大，力劝周晰约见了这位心理医师。
三两次会面后，周晰已经可以真实表达情绪。在医生慢慢引导下，她重新回忆起九年前的隐藏记忆，一直坐在旁边小屋的老褚默地站起身来，将手中连通至小盛的录音传输设备向外递了一递。
医生：“你第一次见王施文是什么时候？”
“七年前。也就是2015年，几月份……应该是春天。”
经历警方多轮询问，周晰已自觉调动所有脑细胞，尽量将时间问题交代得详细准确。
“什么地方呢？不急，好好想想。”
“……喜洲。我确定。”
连续多个存疑细节的发问，周晰这次都不断加以肯定。于是医生按照与警方最初的方案，开始朝重点出击。
“谢卫这个名字，你不是在今年才听到的，对不对？”
一个引导性的提问。
“嗯。我以为从没见过他。其实他来过我家，我是说以前喜洲的房子。”周晰停了下来，但很快拒绝了医生的劝导，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桌沿，陷入情绪，无力地继续：
“褚叔，你们是不是在这？都告诉我吧……我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还有，照钦他，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周晰的眼神在四处寻找，终于在右向一张深蓝门帘处看见了掀帘而入的老褚。
但是家属和警方相见，无非就是寻找真相和纪律问题的拉扯。关键的是，周晰此时是作为受害者杨蕾的亲属，还是嫌疑人周常鸿的家人？
“……”
她回答不上来，只能开始质问查案效率，已经过半个月了还没有结果。
老褚向医生借用半小时，目送白色护士服消失在门框，才又开口说道：“现在，老周的事已经有大致结果了。所以接下来，你—就代表杨蕾的亲属，来跟我们说话吧。”
周晰轴得执拗，仍张大了眼睛看着老褚问：“什么结果？确定了吗？不是说还不确定谢卫的生死吗？”
屋里出现一声长叹，“但月初小盛他们找到谢卫了。准确说，是他的骨头。我们已经和他亲属比对过，确认是他。”
更让周晰遭遇晴天霹雳的，是老褚的另一句话：“昨天，老周交待了。”
可他为什么？
王施文吗？还是因为杨蕾？
这个问题，周常鸿最初的回答也颇为模糊：“可能是我当时太自负了……自己老婆放着我这么个人不要，偏偏选中了一个小区保安。这不是歧视！你们要见过他，也绝不会想和他做比较。”
“那为什么要撤案后去私下解决？当时武鸣警方不已经在查了吗？”两位武鸣市属警员主问，小盛仍提前抛出这个问题。
“要不然我能走到这吗？”周常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头上的“乌纱帽”。随后低下了头，懊悔地闭上眼睛，“真让你们查了，其实也好，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你是指和王施文再婚？”
周常鸿抬起疲惫的双眼，自嘲一笑：“这不还是这位小警官告诉我的吗？”他突然之间苍老许多，嘴角咧开的笑容苦涩地颤抖着，“我居然栽在两个同性恋手上。不……我是不是该说是一对儿啊？”
“他胡说！”王施文强撑着病体，冲着病房里引述周常鸿控诉的女警，将心底的不平嘶吼出来。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
但这股挣扎的吼叫仿佛已是留给世界的最后一点生机，她的身子随即沉似重山倾颓砸回病床上。大任透过玻璃，几乎趴在病房门上，在他身后的刘淇，明明他才是案件的关切人，却被挤到了一边。
很快，被呼叫而来的大批医护涌入病房。直到第二天晚上终于苏醒，她估计是遇了死神一遭，终于配合警方。
但王施文又破天荒地主动问：“王照钦怎么样了？”
不仅屋外悻悻来迟的周晰低下了头，病床前相对而坐的女警也遗憾地移开了目光。
事实上，直到现在，周晰仍然想不通照钦那病房里的决然一跳，他的血究竟为何而流？
他顶多是个跟着母亲再嫁的继子，可能争夺亲情和关注，再不济就是可能说了什么话遭致罪案的发生，她想不到还有什么。
而意识到儿子生命的危险，王施文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厌恶的嘲笑，“一切，都是因为他……他从一开始的出生，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不错，你们之前猜的没错。我和谢卫只是没有领证，因为我一直不同意，谁让他像只赖皮蛇一样缠着我，我根本不喜欢他。
“什么？为什么不拒绝他？我试过，结果就是他半夜爬墙翻进我家来拳打脚踢。我换了几次地方都很快被他寻上了门。最后一次他不打我了，就是因为我怀孕了。
“对，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有结婚。因为后来是他不愿意了……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可能觉得是我骗了他，冷落我是不怕的，反正我对他也没感情，可我怕他的拳头和屋里所有稍重的东西，砸在全身，那滋味真不是人能受的。”
所以你屈服了，帮他在网站里找人，那些和你一样隐藏感情的女人？女警停下了打字的手，凝视着王施文这样问她。
在王施文的眼中此时确确实实地流露出悔恨和内疚，随后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她和谢卫的第一次杀人。
时间是2014年。王施文自称当时预料不到最终会死人的结局。
一天凌晨，她因受到谢卫长期且频繁的家庭暴力和言语侮辱，像往常一样登陆网站找人倾诉，却正好被他撞见。奇怪的是，他竟一反常态，居然好言相待起来。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他让我帮他找女人，还拿家人来威胁我，我实在是怕了。”
按照王施文的说法，当时的她曾在网络“钓鱼”时有意无意地提醒并回避网友们，但时间一长即被谢卫察觉。最终在限期三天的命令下，她盯上了网站上一个因兜售酒水遭客户侵犯的求助女性。
“那个网站，本来是留给我们这群悲惨的人抱团取暖的，结果我却把它变成了催命场。能想象到吗？在那个人留言下面，都是鼓励她帮助她的人。我装成是个律师，骗说能够为她出主意。”
王施文和谢卫的犯罪分配，与警方此前的推测如出一辙。王施文利用同类人的身份，以帮忙或同为受害者为借口，骗取受害者信任或同情。经过网络培养共同情绪，随后再邀约线下，提供给谢卫。
可气的是，当警方问那位被她骗出的酒水销售姓甚名谁时，一直声称同是可怜人的王施文居然毫无印象。
也正是从此时起，警方对王施文所谓“受胁迫”、“无奈之下协助谢卫”等说法产生了怀疑。
“那个被谢卫杀害的第一位受害者，叫朱肖玉，她应该会跟你互通姓名吧。你既然忘了，那当时你们怎样杀死她的，这总能记得吧？你协助了什么？”
王施文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又心虚地别开了脸，不情愿地交代：“当时怕事情败露，谢卫更怕我事后反悔，他把地方选在了我家里，提前买好安眠药给我。我负责约那些女的出来，让她们喝下去。之后谢卫就把我赶出来了。而且那时候孩子还不大，需要我照顾……这一切都是没办法。”
“你说的孩子，是你和谢卫的孩子？”女警直视着她。警局里周常鸿的供述中，对于王照钦的身世异常坚信，他正是因为孩子的存在，才得以和王施文复合结婚。
面对这个问题，王施文毫不避讳，甚至抬着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望着警察。
“是。所以我才说他完全就不该出生。他一早产落地，我就恨不能一把淹死他。可是他越大越懂事，我也下不了手了。”
“周常鸿认为那是你们的孩子。他一直这么说。是你骗了他？”
王施文：“所以我刚才问王照钦醒了没。这个你们得去问他，我是不清楚周常鸿为什么要主动认他。”
“你也没告诉他实情？”
王施文只点了点头，选择不说话。警方再问情由，王施文仍是缄口不言，见此情形，警方另择出口，转而重新回到案件之中。
“从联络朱肖玉也就是2014年3月份开始，之后你们接触过多少人？这些情况你都老实交待。别想着什么事都往谢卫身上推，这对你也没好处。”
王施文像是心思被识破一般，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身体毫无安全感地往里缩。很久，她才可怜兮兮地望着女警，痛苦地倾诉：“严格论起来，我才是第一个受害者。我说他什么都不过分，当然我不会瞎说的。”
在王施文与警方地问答之间，加之外围调查工作的突破性收获，谢卫、王施文团伙的一系列行为都清楚起来。
2014年3月，谢卫在王施文协助下，于王施文家中对受害者朱肖玉施暴。以此胁迫威胁朱肖玉，之后多次违背其意志。最终夜宿旅店时因故发生激烈争执，由此遭谢卫残忍杀害掩埋。第一次得手的刺激与快感，让谢卫终于获得了作为男人的尊严和掌控欲，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王施文也选择了随从和辅助。
此后两人旧招重出，谢卫先在网络上挑选对象，王施文负责分析操作可能性并具体实施，约见受害者，期间谢卫再以巧遇、哄骗、暴力、药物等方式控制，并频繁更换地点行踪不定，手段狡诈花样百出，牢牢把控多达五名受害者。另有八名早被盯上，所幸在约见前发现端倪避开里祸患。
而被哄骗的她们，其结果只有两条。要么勇敢寻求解脱逃离，要么就是饱受精神身体双重缚束下失去生命。但如论何种结局，都逃不开一条定律——这群可怜的女生少有选择诉诸法律——这也让谢卫和王施文胆大包天甚而后期无所顾忌。
除了——高兰。
高兰逃脱后报警成为一个分水岭，加上孩子年龄增长，两人相继逃离右仙市。之后一年里谢卫安分不少，王施文也找到工作逐渐在喜洲安定下来。只要没有那个意外，一切都会好转。
“你是说杨蕾本在你们计划之外？”
王施文的情绪有了极大波动，长长叹了口气慨叹地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是不是挺讽刺的？我居然爱上了抢走自己男朋友的情敌。因为她，我才被抛弃。见识了那些张口恩爱闭口不负的男人的虚伪绝情，我对他们开始变得又怕又恨。可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对我有多么地重要。”
她坚定的眼神望向眼前空空的病房，仿佛穿透时空又看见了杨蕾生前的模样：“是的，我说的是杨蕾。我爱她，我很确定。”
“若真如此，她和谢卫又是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你从中搭线的吗？”
……
“我没有！！”王施文双手撑床弹了起来，却再做不出多余的辩解，只捂脸羞愧地哭着。
谢卫就是通过她才知道了杨蕾——无论是以什么形式——这是无可辩驳的。
至于警方抛出的问题，她用了“偶然”和“巧合”来解释，就那样碰见了，也无可奈何。
“他本来又想用一顿毒打让我长长记性，可不知道怎么了，出去抽支烟的功夫，却开始抱着我开心得要命，我只能认为他是疯了。可过了段时间，我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又想故技重施？女警问她。
“不止这样。他打听到了杨蕾家世了得很有钱，开始让我从中骗钱。”王施文揪着手背上薄薄的皮肉，仍不放手。“他是把杨蕾当成了摇钱树。”
王施文声称在得手一次之后，她自己就不愿再做，但人上虎背只得直行。而她后续的反抗和拒绝，让谢卫怒不可遏，他也开始转变了方向。2015年7月，谢卫主动找到了杨蕾。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去见谢卫，可能是……谢卫发现了她什么。几天前谢卫说照钦重病，把我骗了回去，将我一直锁在家里，所以当时没法提醒杨蕾……她的死，若说和我没有关系，我自己都不信。”
女警：“那谢卫是怎么杀死杨蕾的？”
王施文错愕且愤怒，“我都说了我当时被关在家里！我确实不在现场，你们到底要问几遍？是不是非要说我也有份你们才会相信？！”
“谢卫从6月份就有异样了，你自己也很清楚。为什么那时候不提醒她？”
“我当时以为他不敢。他说是要点钱花，而且杨蕾家又认识那些警察。我曾经拿这警告过谢卫，当时他脸色都变了，我就以为不会闹出人命。”
女警：“好。那说说最重要的问题吧——杨蕾死后，谢卫还曾到警局接受讯问。8月份也与家人联络过，这之后呢？他人在哪里？”
事实上，直到本月初，失踪多年的谢卫才重现人世。
而羁押在派出所的周常鸿，已交待了他买凶杀害谢卫并灭口徐添寿的犯罪事实。“离开王施文后我和杨蕾结婚，过得一直很压抑。有一年去右仙开会我碰见了她，我是情难自禁所以……杨蕾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一直在我不远处等我，就向她求婚了。结果谢卫贼心不死，又在我家附近出没。当时正好一个几乎没交集的同学找我借钱，我气不过就找到他，本来只是让他教训教训谢卫，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王施文卧床养病近半月，警方特意对其封锁了消息。她再被问及，仍旧是和上次在警局时一样的表现和回答——“不清楚。”
不过，这回，她又多补充了一句话：“或许你们该去问问王照钦，他跟他爸走得近，说不定谢卫走之前找过他。”
“你这什么意思？”在门外的周晰听了一晚上，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些。
可是，杨蕾的死只有横死的谢卫清楚，眼下王照钦又已在治疗途中跳楼自杀，那这谜团到底要问谁才能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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