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变天

旭日东升，天已放晴。

        且说，初夏本是雨水繁盛时节，但有宋以来，也未曾出现过现在这种连续多日下雨的情况，连续多日大雨，大概是老天爷也在为这横尸遍野的一幕哭泣。原本大雨如此淋漓，算是给陈营义军强行落下了一道代表天意的休战公文，可惜他们并未珍惜。

        如此战况清算过来，怎么都是魏十三有意保护的马夫人带领的那一批明军，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赵营自然是最惨的，韩家军仅次其后。

        明军之人同意这是天意，其他的人可不肯同意。

        首先，经过山谷前那次不计伤亡的急突，言雀等人带来的援军元气大伤，而后余龙等人带伤上阵，最后差点全军覆灭，在接上陈玉案之后选择突然回来的赵若楠那一边，也是独木难支，好在遇到了最后敢到的韦东林等人支援，勉强保住了数十人的性命。

        这就是一例完完整整的包围战例。陈营义军主力那边本是畜力充足，更兼有渔翁之势降临战场，两万的先锋，四万余生力军做后援，但是参与这次围战的便有足足三万五千余人之数，所以西走的陈营义军真是要想撤，他们也根本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撤走。

        除此之外，此役，从赣南地区一直打到了赣州东部深处，且不去论什么伤亡无数，光是身边近卫的死伤，和刀下亡魂的叠加，都让魏十三再无战下去的心气了。况且，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暗伤，那喷出的一口鲜血，更是将言雀等人吓停在山谷之中，就算战争已经结束，也只敢停在山谷外修整，不敢带他长途奔袭。

        官军中，赵若楠亲到营中询问魏十三的情况，言雀、闫峰两人对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当初县令府中，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还敢骂魏十三的没有一点眼力劲的县令之女，他们还是有些印象的。

        尤其闫峰，他当初便看出了魏十三的“诡计”，这时候看到她，身穿浴血的战甲，显然是官军身份，不知与魏十三是何关系，是否已经被拿下，两人一时间也不好有太多的动作。

        再看他们剩下的人，现在具体的数字尚未点验清楚，可六千出邵军的韩家军毫无疑问是伤亡惨重的，仅从韦东林只敢领着残部立在一侧，红眼看着赵若楠到这批来路不明的民军中去查探情况，便可知道，他们根本没信心能够对付这支民军了。

        韦东林也不知道，那姓魏的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尽然让他救回来这为数不多的友军，对他赞不绝口还不单只，还十分同意赵若楠的作为。

        真是岂有起理！

        我们可是官军，官匪是势不两立的啊！

        这一点，韦东林的思想中是有一份固执的……或者说，因为对方与赵若楠的关系匪浅，他心中那个坎更加过不去。

        翌日晌午左右时分，马夫人领手下奔赴早已结束战争的战场，第一时间派出王德等人前往与言雀交涉，确认身份之后，后者也同意他们为首领者，在手不带兵器，身不披战甲，身后军队保持三里地开外距离的情况下，可以进入营中探查魏十三的受伤情况。

        到头来，却是让赵、马两个女人在军中相互打量、相互试探，大眼瞪小眼，让其他想要查探魏十三伤势之人几度十分的尴尬。

        再来清算一下明军这边，他带出来的两千余人，伤亡自是不用说了，此次此刻还能站着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幸中的万幸是，重要的头领将军没死几个，除去最后一战临阵前没能坚持住被正法的朱有才，其他的杨虎、余龙、陈玉案、宋青等人，身受不同程度的重伤，还有四位副千夫级别的头目直接阵亡，从战果上看来，他们没有败北，但这个数据已经说明，他们同样没有取胜。

        如此算来，此战战况之惨烈，穷究魏十三起事以来历经的所有战事，出了两山之战那一役，再难找得出其他惨烈的状况来。

        算到头来两次都与陈颙脱不了干系。

        于是乎，言雀守了魏十三半日，见他仍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便开始重整军队，打算往西开去，找那躲在赣州城中的陈颙来一次属于男儿之间的生死决战。

        好在，在其大军打出前夕，还算及时醒来的魏十三阻止了他冲动的计划，然后发布了三道命令。

        其一，暂不语官军争斗，尤其是韩家军。

        其二，不打陈颙的赣州城，绝不能打。

        其三，关于赵若楠提出接受官军招安的事情，短时间内，还没法做到，需要对方给他一些时间。

        至此，魏十三这一边的事情，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但是，领着罗十闲尸体逃出的近卫，在陈营义军主力西走，后方敌人军队无能为力的情况下，秉持着只要尚有一线，就一定要将他们总兵的尸体送回赣州，向陈颙说明，罗总兵的忠义的近卫军，跑了一日一夜的时间。

        终于是在战役后的第二日下午，烈焰阳光照耀之下，累垮了两匹战马，跑回到了赣州城外，将罗十闲的尸体带回。

        知州府中。

        已经详细了解过手下汇报情况的陈颙坐堂上，看着堂下裹尸布盖着的兄弟，脸上似有无尽悲伤，陷入了沉思，前来堂中的将士们，看着这具尸体，更是死寂一片。

        不过饶是这个时候，仍然有不知死活的，看不清现在的场合，张口说话：“大帅，我是否早就说过了，我们城外被围之时，就应该将罗总兵召回以解赣州城之危了，肯定是那明军，狡诈无比，佯装对我赣州围城，实则是暗中从后方对我们前方将士下手，才导致了这种惨烈状况的发生，现如今，罗总兵战死，我们又颜面尽失还不止，损失惨重才是大事啊，都是你们害了罗总兵”

        脑子再怎么不善谋略，罗十闲对于陈颙义军的实力影响，孔祥还是十分了解的，如今他这一死，可以说陈颙势去一半，何况，这次围剿之战的战损，加上先前与赵继祖城墙攻防的损失，已经让他们损失了过半的军力。

        这种凄惨无比的战绩，当时陈颙起兵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那肯定是有人要为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买账的，这个人肯定不能是他孔祥。

        “你这分明就是放屁，你当初不还说了派数万大军去杀魏十三是大材小用吗，现在怎么只字不提了”他这个时候想要推卸责任，其他人自然是不愿意背锅的。

        孔祥据理力争：“我没放，若是当初听从了我那召集兵马回来，先将城外的敌人剿灭，再去从长计议杀那姓魏的，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当堂对弈，一时难分难解。

        “当初下命要围猎魏十三的，是我陈颙，怎么，孔祥你要治我的罪么？”陈颙见堂下逐渐失控，头痛欲裂加上心如绞痛的状态，让他无法在保持平时的冷静，出声质问道。

        “大帅说的什么话，孔祥不敢！”孔祥闻声心中大惊，当即跪在地下，猛然磕头。

        陈颙深呼吸一口气，冷哼一声：“妖言惑众，来人，将敌军细作孔祥给我拖出去斩了！将其头颅挂在城楼之上，以震三军！”

        孔祥猛然抬头，面色煞白，带手下走近身来，才后知后觉，大声哭喊道：“冤枉，大帅冤枉啊”随着凄惨的哭喊声传开，孔祥被拖下去的道上，留下了一条湿润的痕迹。

        陈颙的命令非常明显了，就是孔祥将己方军情透露，才导致了这一次的惨烈失败，但也不知是否是伤心过了度，此前的一切情况堂下的众人都是看在眼内的。

        孔祥虽然心性不好，还多少有些贪生怕死，但若是说他是细作，堂下的这些人，十个有十个都是不相信的，跟了陈颙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更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次失败后，被放弃的是否是我们？

        这或许就是众人心中的想法。

        很快，堂下的众人便在陈颙的命令下离去，整个大堂中，就只剩下他和罗十闲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高堂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罗十闲的身边。

        噗通！

        一下跪了下来！

        然后放声痛哭，可惜这一幕已经再无人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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