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药石可医

阿虹将水倒入灰青色的陶缸中，回头向她走去，笑着道：“便是为了这口热饭我也会快点回来的，多亏主持照顾，这打水的地方离我们这边又不远。”

        阿灿哼了一声：“是是是，打水的地方不远，离主院和膳堂倒是远的要命。”阿虹微瞪了她一眼：“别乱报怨，这毕竟是公主选的地方。若你不愿，也走了便是，公主还舍不得你的身契不成。”阿灿撇撇嘴，嘟囔着：“那我还不是说说而已嘛。”

        阿虹拿起一旁叠的整齐的麻布掀开药罐的盖子，一股厚重的苦味窜入鼻腔，她连忙盖上盖子：“熬的可以了，带进去吧。”阿灿点头。

        推开陈年且被佛寺香火沾染气息的红木门，简单的白底松林屏风遮挡着里面的布局，绕过屏风就是规规整整的木桌圆椅。桌上有一套六盏的灰白陶土茶具。再往里靠窗的位置放了张桌案，案上文房四宝都整齐的摆放，唯有一本书正大咧咧的躺在桌面上。内间一方梳妆台，一方放置衣物的木柜，淡蓝柔棉面料的床帏自顶部垂下遮住整个木床。

        阿灿将药放在圆桌上，一旁就是三层的木质食盒。阿虹进入内间，蹲在床前轻轻唤着：“公主、公主？这会可好些了？先吃些药吧。”

        床上没有声音传来，阿虹耐心的等了一会，便听五公主李思瑶用嘶哑的嗓音低低的道：“我觉得睡一觉已经好多了，”她掀开床帏，露出一张小巧但憔悴的脸，眼下有着长期难眠而成的淡青色阴影，嘴唇干涩开裂，左侧下巴还有几粒红肿的痘痘，“我觉得我现下更需要喝水。”

        阿虹心疼的不行，连忙扶起李思瑶让她靠在床木上，阿灿端来一茶盏递到她面前，李思瑶吹了几次才慢慢喝下。她是这皇室最敢拼的人，于是也便落得这个结局。李思瑶秀气的眉微蹙，如无意外，她大约会在寺里了却此生。缓了好一会，又下床披了衣裳、梳了头发、洁了洁面，这是作为一个公主的骄傲，不管境地再怎么不堪都要挺直了脊梁去面对，况且她的情况也并没有到达绝地。

        打开食盒，三碗白米、一盘清淡的烩青菜豆腐、一陶制小盅里乘着冬瓜清汤，方才端进来熬好的药已经被阿灿倒进了阿虹带来的一个空碗中，李思瑶无奈一笑：“也不知这次伤寒什么时候能好，我还惦记着去主院的后殿继续诵经呢。”

        阿虹不由劝道：“公主，您此前曾说过心诚胜过一切，况且若是身体不佳，做事岂不是更加难。”阿灿一边摆菜一边跟着说道：“好公主，好殿下，好歹先养身体吧，怎么说咱也要好好的才是。”李思瑶只得苦笑，主仆三人也不分什么尊卑，一起吃完了餐食。李思瑶正欲起身，忽闻一道少年的声音响在小院外：“公主此刻可方便，我们殿下给公主带了些小玩意，不知可否一见？”

        李思瑶自是知道这是谁派的来的人，李青华，她的六弟。这成化寺里常年在住的高门显贵也只有他二人而已，不同的是，自己已然相当于废人，不废为庶人也不过是为着皇家面上好看罢了。有一个废为庶人还居于成化寺的女儿，这种事情大约是父皇无法接受的，李思瑶无不讽刺的想。但她也知晓，皇上没有杀了她也多少是念着父女情谊，历来冷酷无情的皇者不计其数，屠杀手足儿女的也不是没有，可她这位父皇在此事上真真是过于心软。她当年那样激烈地反抗他，寻常便是幽禁也不为过，可他依然心软了，还是愿意满足她到成化寺。

        还有她这位六弟，这样喜欢佛法的皇子真是闻所未闻，可她父皇也还是妥协，竟真的让他安稳的住在成化寺里，李思瑶每每想起他的一片慈父心肠都不免动摇，可她也会立刻坚定。因为也正是这样的人，在位十数年间十七次宣了满门抄斩，诚然确有心怀不轨之人，然而更多的是过于富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见李思瑶点头，阿虹立刻起身去将人领了进来，只见此人穿着一身暗棕色的布衣，身材高大，眉如刀刻，利得像一把刀，其余五官又生的极其端正，他手里提着一个乌黑的大木盒，后面还跟了一个看上去精神奕奕的中年人。

        二人一起向李思瑶行了一礼，提着木盒的般岳先道：“公主，日前主持曾言您身体不适，殿下一直挂念着。这位杜医师在女子之疾的调理上是出了名的，这些都是温补身体的药材，殿下说希望公主更在意些身体，莫要忧心至疾。”

        李思瑶面色稍缓，便也顺着杜医师把了脉：“劳他挂念，你也多规劝他些，让他也少派人来，”又觉得过于可能过于生硬便缓下声音，“我身体也不至于如此娇弱，这次不过是偶然罢了。”她这位弟弟性格可实在是温和的过头，大概整个皇室里……不，是大概整个世间的皇家柔情全都挤到了他的身上，他看人事永远都是温吞吞的，不过若是看起来他大约是最像父皇的那个吧。

        杜医师也很迅疾，把完脉后让阿虹取了纸墨写了药方，此后种种交代皆不用提。待般岳带着他回李青华处他才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出来：“……旁的也不说了，公主过于忧心，若长久下去必掏空内里。寺中生活不比寻常，恕臣民说句僭越的话，公主本来身体尚可，可这样冬不暖夏不凉的，要是整日劳作也算是有了少许舒缓。但我看着公主更是向佛一些，常坐太久也会损伤机理，更别提女子一些特殊时日，那更是难捱。殿下既然已经寻了我来，那我也会尽我所能调养公主，还请殿下放心。”

        李青华轻轻点头，他的面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由着般岳引了杜医师出门。般渊正在他身旁心无旁骛地整理着他撰抄的佛经，便听自家殿下幽幽一叹：“希望皇姐身体能真的快些康健，我那梦做的也不是好兆头。”他自幼便知道自己的梦有着一些微妙的预言之意，本来李思瑶的风寒他只打算送药材来的，但他偏偏做了梦。

        做也不打紧，却又不是好梦。想起梦里伏塌咳血的皇姐，他心里担忧。般渊见他依然忧愁，道：“殿下莫急，公主吉人天相，且您已经请了医师，此时调养也不会晚的……”

        那厢杜医师回了家中，杜夫人正收着风干药材，抬眼见他回来很是欣喜：“你回来啦！我还当你今日无法回来呢！到底是谁请的你啊？你去时那般严肃可给我吓了一跳！”杜医师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捞起茶碗一饮而尽，苦笑两声：“说给你你也定当害怕！来请我的是那位一直在成化寺清修的六殿下！他那侍卫来还不许我带医箱，直给我吓一身冷汗，怕知道什么皇家辛密。”

        杜夫人瞪大眼，她不敢置信：“怎么会那位殿下，他可素有美名！除非那位殿下是要救什么不太好启齿的人？”城中谁不知杜医师对于女子之疾的妙手，那位殿下若是生了病痛自然有御用医师赶着去医治，何必绕个弯子来请自家夫君。

        杜医师摆摆手：“你猜的没错，去了才知原来是为那位，”他指指宫廷方向，“那位行五的公主请的！”

        杜夫人幽幽一叹：“我就说六殿下这样菩萨心肠的人怎会……不过那位公主也是可怜，拒亲就落得如此下场。”

        杜医师摇摇头，颇为神秘的道：“我看不见得！若仅仅为此在宫中清修就可以，何必移到宫外，甚至我今日去诊脉见到只有两个小侍女在侍候着，住的地方也是偏僻。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贵人自己要求。不过我看她那身体也是虚得很，到底还是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这样算不得太苦的生活都能把身体熬成这样。”

        杜医师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嘲讽似鄙夷的神色，他也没说太多，很快便投入到同妻子一道收草药的事业里。

        萧瑟起来的天卷着残云，日子很快就到要冷起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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