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从三水山开始,渐渐弥漫一层雾气。镇子口很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姜姜看着手中的地图，道：“我和尤九守东边,周笙先生和尤二守西边，霍亦横和尤十守南边。”
霍亦横微愣：“那北边呢？要不,我去北边吧！”
姜姜：“北边……会有人去守的，放心。”
柴风社还有什么人吗？
程叔应该这会儿还在外面。
不过,姜姜既然已经发话,其他人也都火速赶往自己要守的地界。
尤九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率先发现大黄狗的不对劲：“姜掌灵,你家的护卫犬——”他忽然噤声。
姜姜低头,看到旺财仰着头,雨水搭在它的毛发上，全身湿漉漉。
它的身体止不住轻颤,像是在严寒时节感到冰冷。
“……”姜姜的心跳蓦地加重。
“呜——”旺财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似是很痛楚。
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四肢几乎弯下，全身的毛发从尾巴开始褪色。
大太阳底下的暴雨,就像是冲洗颜料一般,将它原本黄色的毛发洗得一干二净,凄惨的灰白,四肢处的爪子渐渐延长。
尤二神色一凛：“姜掌灵，小心！”
这只人类饲养的普通家犬——变异了！
“旺财……”姜姜上前一步。
大黄狗像受到了惊吓，立即后退十多米！它站在一块碎石上,眨眼的功夫体型变得比两只老虎叠在一起还大。
“嗷呜——！”旺财仰头叫了一声。
它现在很害怕，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害到姜姜。
但是，它的身体很难受,从内脏开始仿佛要裂开一般。
姜姜见到过很多变异的魔物，初觉醒的时候和旺财差不多。这场太阳雨来得猛烈，比起人类，动植物会更快的产生反应。
随着大黄狗的变异，它脖子上的铁链被撑断。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普通犬类的模样，凶神恶煞的五官，更像失去理智的魔物。
它觉得身体渐渐不是自己的了。
很快……它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姜掌灵，请快些做出决定。”尤九说道。
他心中不忍，可是放任大黄狗继续变异下去，会更难处理。
姜姜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双手立于胸前，白色的、温柔的灵力将大黄狗包围。她想要净化它身上的戾气，但是做不到。
“嗷呜——”魔化中的大黄狗再一次仰头长啸。
它的一只金色瞳孔逐渐失去对姜姜的依恋。
而另一只眼里，缓缓流出泪水。
和漫天的大雨混在一起。
它想到第一次遇见姜姜，在一个垃圾堆旁，小小的它被小女孩抱在怀里。从那一刻开始，它便有了家。
姜姜身前的手双手开始发颤，她的脸上出现慌张。
“怎么办、怎么办……”
尤九沉默。
大黄如果真的魔化，就算姜姜不动手，其他的狩魔人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必要的话，他愿意代劳，只要姜姜开口。
可是……
姜姜从觉醒开始面临很多次战斗，哪怕是再强大的对手，她也一直很镇定。可这次不同，她面对的是陪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旺财。从它三个月大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天他们都一起度过。
从十二岁起，大黄狗就一直在保护她。
三水镇的人都知道，谁也不能欺负姜姜。
“姜掌灵？”尤九见大黄狗已经没了最初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灰白色鬃毛耷拉在身上，竖耳金瞳，眼神越发凶恶。它站在碎石上，粗壮有力的前肢长出的利爪，紧扣地面。它喉咙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咆，好像随时会冲上来将他们咬死！
姜姜传来的灵气，没有任何杀伤力，对它来说毫无作用。
无法阻止它魔化。
也无法用契约来约束。
召唤师所召唤的是来自虚界的战灵，是神兽，不是人间变异的魔物。
狩魔人的职责便是要斩杀它们。
尤二握紧了腰侧的短刃，他决定了，只要变异后的大黄冲上来，他就立即动手——姜姜会心软，他不会！
灰白魔犬再一次爆发出低吼，它朝空中扑去，双眼死死地盯着姜姜和尤九所在的位置。
来了！
尤九立即抽刀！
而魔犬的身体却在空中改变方向，它一头撞向旁边的大树，树根断裂的同时它也摔在地上。
像是在跟自己做斗争，魔犬拼命地用头撞击地面，鲜血涓涓流出……
这不是尤九第一次面对变异的魔物。
和别的魔物相比，这只家犬，好像还残存一丝理智……或者说，本我？
它在挣扎，在强迫自己停下来，为了不伤害姜姜，它甚至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来控制自己，一向自诩冷漠的尤九也动容了。
暴雨之中，姜姜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清晰的感觉到大黄身体里，弥漫着一股不属于它的灵力。
也许，正式这丝轻微的灵力，让它还能够保持理智。
可正是因为比起其他的变异魔物，它的理智让它无比的痛苦。
魔犬已经遍体鳞伤……
它前肢打颤，轰然趴到地上，鲜血顺着几乎看到肉骨的额头流到地上，很快别暴雨冲得一干二净。
姜姜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她身为召唤师，就算能召唤出万灵又怎么样？她还是没办法阻止大黄的魔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自残……
姜姜很希望大黄能回来，想像往常一样每天晚上带着它一起守夜。
可是她看着眼前为了保护自己而如此痛苦的魔犬，她心底升起一道声音，在轻轻哽咽——不坚持了，好不好？
尤九看着这样通人性的魔犬，心底也很难受，他轻声道：“姜掌灵，驱魔吧。”
与其让它一点一点将自己折磨至死，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姜姜向前走了一步，她唤道：“财财……”
魔犬趴在地上，艰难的抬眸看她。
它无声流泪。
从魔化后开始，大黄想死。
——请杀了我。
——在我伤害你之前。
它还在努力维持最后一缕理智，魔化后、嗜血的基因，被它强行压制，但是它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好遗憾啊。
要是，自己也能像……那些战灵一样就好了。
它多羡慕，它也想和姜姜并肩作战。
如果有来世的话，大黄还想去那个垃圾堆里翻食物。
这样，就能被姜姜带回家……
姜姜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视野里一片模糊。大雨倾盆，她全身都被淋湿，心里又冷、又疼。
有一道身影来到了大黄身后。
墓渊低头，看着濒临死亡的魔犬。
大黄体内最后的理智消失殆尽，它逐渐暴露獠牙，撑着最后一口力气也想吃一口肉——
随着一道野兽的呜咽，它扑了上来，却被墓渊一只手扣住整个牙口，重重地摁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
墓渊蹲下身，道：“既然偷吃本王的灵力，就别想着魔化了。”
他抬起手，掌心中的灵气逐渐凝聚成圆形。并不只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很多的灵气！
暴雨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他将这浩然灵气推入魔犬口中：“是魔是神，你自己定。”
姜姜怔住。
“黑石头……”
尤九发现了身后有一只魔化的野草，他立即抽出短刃，砍了过去！
魔犬吞了灵气后全身抽搐，但是金色的瞳孔逐渐恢复清醒。
它低低的呜咽一声。
尤九清理完两只魔物，他再看向大黄，发现它的情况完全好转！
他眼里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这暴雨还在下，附近蠢蠢欲动的魔物越来越多。
姜姜小跑过去，她蹲在魔犬身旁，颤颤地伸手。
魔犬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她喜极而泣——
大黄回来了！
它依然是灰白的长毛，覆盖全体，但身上的气息和刚才有了明显差别。金色的双瞳不但没有戾气，反而多了一些“高贵”。
“财财，还是魔物吗？”姜姜不太确定。
只是，已经感觉不到它身上不祥的气息。
墓渊回道：“不是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是魔是神，它自己定。大黄决心够强，由魔犬进化为神犬，与魔物有天壤之别。
姜姜轻声问道：“是不是耗费了很多灵力？”
她根本无法估量。
墓渊：“不多。”
大约用去他这段时间修炼出的一半。
“一定很多。”姜姜看到他皮肤的颜色接近透明，灵力一下子消失大半，刚凝聚的身体也受到影响。
她轻声道：“你真好。”
要不是黑石头，大黄现在已经死了。怎么会有机会，进化成神犬呢？
墓渊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声音变轻了一些：“灵力而已，再修就是了。”顿了顿，像是在安慰她：“很快的。”
他以前，绝不会在乎一只狗的生死。
只是，眼前这只不一样。
它是姜姜的狗。
姜姜的呜咽，他听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这边。
墓渊站起身，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而他返回的路线，是北方。
-
大黄身上还是有很多伤。
姜姜爱怜的摸着它的额头：“好好休息吧……”
最棘手的事情解决，她心思稳住，很快，几只战灵在她身后浮现。
獙獙，朱雀，饕餮，计蒙，白虎，睚眦……
尤九连斩数十个魔物，还没有调试灵根靠着灵力硬砍，他喘着粗气的站在山坡上，短刀上面沾满了血。
这时，有一只猿类战灵来到他身旁。
“交给我吧。”长右开口道。
暴雨持续了两个小时，渐渐止住。太阳一直都在，雨后光芒更甚。很多淋了雨的人，身体暂时没有反应，他们只觉得这场雨来得很奇怪。
有一众狩魔人在各地守着，“春雨计划”没有出现太大纰漏。
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许多普通人类的觉醒……
周笙靠着墙壁，单手拽了拽口罩，他长舒一口气：“不愧是大凶之地，魔化的数量比别处要多很多。”
难怪，总部把他安置到这边。柴风社人丁单薄，他得把许多琐碎的事处理完才能离开。
霍亦横累死了，他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
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尤十，大汗淋漓。他喝了好几口烈酒，想要驱散身体里的那一股疲惫。
“妈的，我要是已经调试灵根，绝对不会这么憋屈！”
尤家的人现在啥能力都没有，全靠灵气硬打。
能顶屁用？
尤十恨不能今晚就转灵根！
霍亦横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索性又合上嘴巴，躺在地上装死。
“不过，北边真的没问题吗？”尤十问道。
霍亦横：“……嗯，柴风社除了我，除了大黄，还有一个贵人。”
他用气声说话。
“贵人？”尤十想到那道来路不明的灵魄，他似乎与姜掌灵很熟络，难道今日镇守北方的是他？
暴雨结束后。
大黄的身形逐渐回到最初。
但模样和神化后相似，除了毛发重新转为黄色，眼里的金色也消散了。它舔舐身上的伤口，只休息了一会儿，就能站起来走路。
姜姜看着大黄，越看越开心。
狗狗的寿命一直比人类短。
如果大黄现在是神犬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它可以一直陪着自己？
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之前狰狞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大黄欢快的摇起尾巴。
它站起来，将断掉的链子叼起，塞到姜姜手里。
姜姜说道：“这个坏掉啦，等过两天我给你买个新的。”
战灵们已经回到虚界。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站起身带着大黄朝书屋走去。
老街上。
镇民都在议论这场奇怪的太阳雨。
姜姜能察觉到他们体内，已经有灵气涌现。只是现在还不明显。
她步伐轻盈。
回到书屋后将门带上。
短暂的休息，姜姜继续翻书。
她现在已经掌握技巧，阅读内容的同时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气逐渐连成一条线。
后面几日，姜姜没有去藏书阁。
她白天看书，晚上守夜，因一场雨而带来的动荡，勉强压制。
霍亦横也知道她最近看的典籍的名字。
他好像听说过，但是不太熟悉。
霍亦横羡慕道：“要是我也有资格去藏书楼就好了！”
他现在明显到了瓶颈期，无论怎么修炼都停在晟夜阶段，无法突破。
姜姜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书，就算霍亦横凑过去，也看不清字体。
“写了什么呀？”他好奇的问道。
姜姜：“说是……神武大帝飞升之后，杀了全族的人。”
霍亦横愣住。
“不对呀，他不是带着全族一起飞升的吗？”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实乃修炼者的传奇！
姜姜：“就是在那之后的事。”
霍亦横咋舌：“难道成神之后就失去了人性？会不会修得就是罗刹道，比如要拿全族的命喂养自己之类。”
“不知道呢。”姜姜轻声道：“我觉得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霍亦横笑道：“你最近一直看这本典籍，对武祖有光环，自然觉得他哪哪都好。等过段时间可能就不会再这样想。”
“唔，看来我得再去一次藏书楼。”姜姜合上书封。
春雨计划，四大社都处理得很好。
再去藏书楼，姜姜又被请到茶室。这一次，她觉得小风师祖的气息更加微弱，说一句话都要歇息许久。
姜姜这次来，老老实实将《神武大帝》这本典籍归还。
李小风但笑不语。
倒是打杂的青年弟子不解道：“我以为，姜掌灵会选择将它看完。”
姜姜轻声道：“后面的内容，等我突破了青云再看也不迟。”
青年缄默。
现在距离青云还差一步，但若想突破，达到更高层次……
那应该还需要很长时间。
姜姜问道：“小风师祖，我可以再重新挑一本书吗？”
李小风：“当然可以。”
姜姜离开茶室。
她在一楼高耸的书架前慢慢挑选，最后选中了一本《西君行》。
不知道是不是降级看书，她翻阅这本典籍尤其快，渐渐沉迷到新的“故事”里。
晚上守夜，也带着这本典籍。
大黄坐在她身旁，陪着她迎接第一缕晨曦。
回去之后，二楼厨房摆了一桌早餐。霍亦横嘿嘿笑道：“姜姜，快来喝粥！”
霍亦横今天起得早，就过来帮忙，他说道：“对了，下周我老爸生日，我得回去一趟，大概需要请五天假。”
“好呀。”姜姜坐到餐桌前，她看着面前的各种包子、油条、烧麦，还有皮蛋瘦肉粥、南瓜粥、小米粥……
犹豫好久，她端起一碗小米粥。
喝粥还不忘翻书。
霍亦横咬了一口肉包子，他扫了一眼书封：“《西君行》？”
提到这个，姜姜超级兴奋：“对啊，我今天刚拿到的新典籍，超好看的！你知道吗，这位被称为云殿西君的人，他这一生过得可精彩了！”
霍亦横听得一愣一愣的，昨天姜姜还在夸神武大帝呢，今天就开始夸……什么西君？
感觉她看谁都好“爱”，这心“变”得有点快呀，哈哈。
霍亦横见她那么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要回京江了，他有点舍不得。
刚来三水镇浑身不舒服，待久了反而有了归属感。
不过，五天后他就回来了！
姜姜分享道：“这位云殿西君文武双全，听闻他曾经写过一首诗，名扬天下！”
霍亦横：“真的啊？”
走廊深处，一道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别人的诗，他借用而已。”
姜姜继续说道：“他最擅长以少打多，曾是长安狩魔司的司长，以十人精锐小队将数千妖魔杀得片甲不留！”
墓渊：“夸张了，那日只有上百妖魔。”
姜姜：“书中说他容貌似仙，还是凡人之躯的时候就是长安城内最有名的美男子。后来飞升成神，更是引来天下女子的青睐！”
墓渊：“确实是个招蜂引蝶的小白脸。”
姜姜微哽，她困惑的抬头看向走廊里面：“黑石头，你跟他有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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