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近,小僧罪过,还请恕罪。”
了尘忙的又退了半步,转过身去背对着玉歌,闭着眼颂起了经。
瞧着和尚聊不知趣,好生乏味,玉歌顿时没了戏耍的兴致,抬手穿好外衣。
“小师父,来我醉玉阁的人无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你既来,醉玉阁便没有不待客的道理。瞧你未尝□□,必是不知情为何物。”
“回施主,小僧未解。”
了尘余光瞥见玉歌已穿好了衣,便回过身,深鞠一躬,单手立掌与胸前不曾放下,掐捻着佛珠,念起了清心经。
玉歌闻言轻笑一声,走向圆桌自顾自倒了杯茶,坐着细细的品。
“情字,难解。父子为情,姐妹为情,男女为情,龙阳亦为情。可世人终是难忍龙阳之情。”
“不过是寻常的三魂爱上了七魄,怎的换了个男子的皮囊便是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阿弥陀佛,百善孝为先,男子之情忤逆了长辈,这便是大不赦。”
这话嘴上说着,了尘心里也是有些打鼓的,情不知所起,如何能因着皮囊设限?
“百善孝为先?”玉歌重重地放下茶盏,“我且问你,你若与一女子同处,可有人阻你尊父爱母了?”
“没有。”
“我再问你,你若与一男子同处,可有人阻你尊父爱母了?”
“……”了尘想了想,“似是也没有。”
“孝与不孝,皆源于自己心里,与旁的人何干?你若存了不孝的念,纵是与皇天贵女同处,仍是不孝。”
玉歌又挥开玉扇摇了起来,长叹一口气,罢了,与一黄口小儿说这些作甚,转而另开口道:
“世人皆知,遁入佛门须斩缘断情。天下的和尚,哪一个不是在这红尘走了一遭,不甚如意方才去那庙里躲个清净。个个自以为看破世俗,个个妄想撇去三千烦恼丝,殊不知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小师父看相貌尚不及弱冠,是经了哪一种的大彻大悲适才年纪轻轻逃入佛门?”
“并无,贫僧自幼在寺里长大。”
了尘抿了抿嘴,面上有些不多见的难掩的复杂心绪。
“那可就罪过大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是在不知情缘二字为何时便稀里糊涂入了佛门,那你的斩缘断情,是斩了哪门子的缘,又断了哪门子的情?这岂非是对佛祖他老人家打下的最大的诳语?”
这些秃驴当真是好笑,自欺欺人,玉歌这般想着。
“倒也不算诳语。”
断了父子情。
了尘停了手里掐捻的佛珠。
爹自小将他送上山,说好了常来探望,可山门口那一别便再也没见过。
大师兄、二师兄寻了百般借口宽慰他,幼时尚且信几分,大了便懂了,不再信了,如今连他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见气氛不对,玉歌心觉说错了话,调笑小师傅只是一时兴起,倒也没想真的戳人家痛处,便懊恼了自己几分,忙把话引到别处去。
“罢了罢了,你个小儿懂什么。菜都凉了,我叫厨房重做一份。”
了尘见状连忙伸手一拦,一口未动的素斋就这么倒了多可惜。
“多谢施主,不必了,凉了一样吃的。”
转而坐在桌前,先前忘了的饥饿感顿时汹涌袭来,了尘拿起碗筷,细细的咽,一言不发。
这顿素斋可算是让了尘尝到了滋味,十八年来头一次吃上味道这般好的斋饭,莫说是从前最爱的糖酥了,便是现在拿一车糖酥与他换也是不肯的,宁肯撑着也要把盘里的尽数装进肚里。
不大一会,餐食如风卷残云般被扫了个干净。
“多谢施主款待,这便告辞了。”了尘抬起袖擦了擦嘴。
原想将十枚铜板留下,一看面前尽是玉做的碟碗,估摸着这醉玉阁也不缺他那几个子儿,加上玉歌也未曾提起,似是不记得这事。
倒不如顺水推舟,自己留着另作他用比较妥。
“祈福一月贫僧今日诺下了。”说罢起身又行了一礼,吃的实在撑,险些弯不下腰。
“如此…玉歌倒也不亏,恕不远送。”玉歌拱手作揖回了个礼便出了房门,半晌,隔着长廊远远地又唤一声:“小师父,你叫什么?”
“贫僧法号了尘,青鸿寺元智住持座下弟子。”
“谁要知道你的法号,我本这俗世中人,问的自然是俗名。”
“……,贫僧乃佛门中人,俗名…早已忘了。”
玉歌望着了尘走出门的背影,心底暗暗叹这世道太窄,怎的随便遇上的一个小和尚也是与那秃驴一窝的,难道天底下就剩青鸿寺那一座庙了不成。
……
“你们再去那边找找,我寻这边。”慧渊伯领了家丁将这大街翻来覆去的寻,愣就是看不见踪影。
按说要在人堆里寻一个光头,算不得什么难事,怎就遍寻无果?
慧渊伯微皱着眉,一边胡乱猜测一边扫视着人流,将目光停在醉玉阁那金字牌匾上,忧色骤上眉梢:“莫不是被拐去做了酒家浪人?”
慧渊伯定了定神,打算独自去醉玉阁里瞧上一瞧,正流星大步朝醉玉阁走着,忽的看见一穿着僧衣的光头踱步而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自己要寻之人吗!
眼瞅着和尚朝自己反方向走远,慧渊伯提起长衫便追了上去。
“小师父!”
了尘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似是在叫自己,以为是玉歌反了悔,差醉玉阁的小二找自己要饭钱来了,心下沉住气,默念三声罪过,拔起腿便往人最密集的地儿扎。
一看那和尚如见了鬼一般头也不回的跑,慧渊伯不明所以,只得无奈的喘了口气,招呼来不远处的几个家丁,吩咐道:“小师父在前边呢,你们且悄悄去把他拦下,莫要吓着他。”
“是,少王爷。”
几个家丁领了命,分作左右两路,潜进人群当中悄无声息地近了和尚的身,猛地上前围成一团,将和尚困在正中央跟着他来来去去,仿佛套了个人做的圈。
“呔!你们这是做什么?若是要饭钱,同我说一声便是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还能真不给吗?”
了尘被结结实实围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当即取下行囊摸索一番,一掌拍在家丁的手心里,“四枚铜钱足矣。”
“小师父这又是做什么?”
慧渊伯一手摇着纸扇,一手背在腰后,慢悠悠走近来,接过家丁手里的铜板低头浅笑,“莫不是才这么一会就欠下了债?”
了尘闻声望去,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
稚气未脱的面上嵌着一双玉珠子,盈盈春水不及柔情,眼眶微陷,将鼻梁衬得越发笔挺,眉宇间有丝丝不露锋芒的贵气,玉润朱唇略略向上翘起,肤上的细小白绒映着街上灯火染了些浅金,瞧着与自己矮上半寸的个头,许是不过十六七岁,头戴青纶,一席黛蓝色绸衣显得身段极好,腰上缠墨带,还挂了个“慧渊”字样的玉坠子。
“想什么呢?”
慧渊伯持扇在了尘眼前晃了晃,心下暗知自己容貌姣好,却不曾想竟招得小师父明目张胆地看得出了神。
“阿弥陀佛,”了尘忙眨眨眼,掩去几分羞,双手合掌微微鞠躬,“贫僧失礼了。”
“哈哈哈,小师父多礼了,”慧渊伯收起纸扇拱手作揖,“在下姓李,字暻祺,名怜君,是了觉师父托了我父王来寻你的。”
“大师兄?”
了尘闻言抬起头,恰对上李怜君那一双眉眼,脑中顿是空了几拍。
从未有过这感觉,比七岁贪玩爬上几丈高的佛像跌下来时还心慌一些。
等他反应过来后便飞快移开了眼,前后不过一瞬。
“那…那我这便跟你去。”
“你们退下吧,先回去告诉父王人找到了,我二人稍后便到。”
李怜君轻轻一挥手,家丁便都散了去,“小师父不必害怕,他们皆是府上的家丁。”
“噢…倒不是害怕。”
身边没了禁锢,了尘连着往后退了又退,与李怜君足足拉开五六尺的距离。
见了尘离自己那么远,生怕挨近了会染上什么病似的,李怜君便不再多做解释,以免引得他避到长街那头去,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一手抚着扇一手背腰后走在了前头,容他不近不远的跟着。
了尘低着头,盯着李怜君迈步踢开的衣摆,黛蓝色的外衫底下露出白色的中衣衣边,还闪着银丝,随着衣主的步伐舞得似银浪一般。
再瞧瞧自己,一双粗布鞋踢着有些褪色的僧衣,衣边不知何时还沾弄上点点泥渍。
他暗自抿了抿嘴,道:“贫僧法号了尘,青鸿寺元智住持座下弟子,多些小王爷搭救。方才贫僧着实失礼了,还望小王爷莫怪。”
“小师父哪里的话,方才险些赶不上小师父,这才命了家丁将您围住,想来乃是在下唐突了,我还要请小师父莫怪才是。”
李怜君在前徐徐的走着,突然回过身来伸出手,“这是方才小师父赏给家丁的铜钱,且还与小师父,日后必有其他用处,莫要浪费在了怜君身上。”
了尘也停住脚,想了一想,全部拿回来岂不小气,不拿又甚是可惜,于是上前从李怜君掌心拿过一半。
“余下的便算作是小王爷搭救之恩的谢礼了。”
望着手里剩下的两枚铜板,李怜君意外的笑了几声,掂了掂铜板佯装有千斤重。
“如此,在下自当是要好好珍藏了。”
说罢便揣进里衣,贴身放着,好似确认安在一般抬手轻轻拍了拍腰间。
“过了这条街,前面便是誉王府了。”
李怜君又引着和尚继续向前走去,和尚依旧是跟在身后,只是距离比先前稍稍近了几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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